商成正坐在书房里拿着册《三国志卷卅一》凑在灯笼下看,听见外面脚步声橐橐,又听到二丫叽里咕噜地嘟囔着什么“宝贝物件”,放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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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书本站起来要到门口迎接时,烛光扑地一暗又忽地略驰光明——霍士其已经推门进来了。
这书房不大,又摆了两架子书和一张长桌两把座椅,地方本来就局促,眼下六七个人一齐涌进来,气息漂流光线摇曳墙壁上人头攒动黑影幢幢,顿时就更显得狭窄拥挤。霍士其先落座,十七婶也坐好,大丫悄没声地从隔壁搬了把鼓凳过来给商成,又替他和霍士其各倒了一盏茶汤,再点亮一盏灯笼放在书桌上,这才走到十七婶背后和妹妹们站到一起。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霍士其一直都没说话。他半侧着身坐在书桌旁边,一旁的灯笼里透射出的苍白光线照亮了他半边面庞,清癯的脸颊下似乎藏着一团红晕,就象有团火在他略略鼓起的颧骨上跳跃。他左手托着木匣,右手轻轻地抚摩着木匣上两片铜铛,微微眯缝起的细长眼睛里漆黑的瞳仁似乎深邃得不着边际,直直地凝视着墙壁上拖曳出来的长长黑影。良久,他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声音无比低沉又无比威严地说道:
“你们知道,我手里拿的这是什么不?”
几个女娃都被他阴恻的声气吓住了,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神色惊惶地一起摇头。
“这是咱们……”他的话突然有点接不下去。他本来想说“两家人”,话到嘴边才想起来屋子里不止是霍家和商家——这里还有柳月儿和杨盼儿……顿了顿才说,“这是咱们几家人的性命攸关之所在。”话虽然圆上了,口气却难免有些窒碍,思路也登时有点散乱,干脆就闭上了口,斜睨着眼神挨个审视妻子身后的四个女娃。
商成正低头喝水,听他说得无比郑重,好象是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端着茶玩也有些发怔——十七叔这是闹的哪一出?不是说好来看《六三贴》的么?就算《六三贴》稀罕难得,再珍贵也不过是一卷书贴,何况还是摹本,怎么扯得上性命攸关?他也没细想,放下茶碗笑道:“叔,您别吓几个妹妹。您话说得太重,连我都有点心惊肉跳的……”一笑伸手从霍士其手里拿过木匣,打开取出手卷,一晃说道,“妹妹们都别怕。这就是一本书贴,还不是真迹,只是罕见而已,和性命不性命的根本不搭界。真要是紧要公文卷宗,十七叔带回家也不会给你们看。”说着低头看手卷。
借着桌上的灯笼光线,卷首留白处工工整整八个楷书字清清楚楚:
“攸缺先生留友人书”
错一段又是一行楷书小字,“箕阳陆氏恭临”,字体温润端庄,正是陆寄的手笔,忍不住摇头笑说:“这个陆伯符!真是不够意思。前几天我还说让他把《六三贴》借我瞻仰一下,结果他指天画地地发誓说家里没有这东西,临走还在我那里诈走一幅字。这个家伙……”书房里很安静,就他一个人在说话;这让他感觉有点无趣。他知道霍士其两口子都在紧张地看着他,四个女娃还没从霍士其刚才的严辞训诫中缓过精神,蹑手蹑脚地站在墙边不敢动弹。唉,中秋是喜庆日子啊,十七叔没来由闹这样一出,把个过节的闹热气氛全撵光了……他没抬头继续说道,“等后天我去他家,一定当面问他,到底是谁赌咒说家里藏着这东西就是小狗的!”
《六三贴》是个什么物什,这屋子里的人都知道;陆家藏着《六三贴》,大家也都听说过;陆寄本人更是人人都见过。现在听商成把向来最重威容仪表的堂堂卫牧形大人容得犹如街边顽童,十七婶和盼儿立刻就咯地笑出了声。大丫也是低头掩嘴扶着墙笑得肩膀头乱动。月儿和二丫更是笑得蹲到地上,捂着肚子一个劲地呼疼。霍士其刚刚含了一口水,强忍着不敢笑,憋得一张脸通红,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一口茶汤全喷到地下,躬腰控背地一通咳嗽。屋子里的凝重气氛登时被一扫而空。
商成也被自己的话逗得一个莞尔。
众人的笑声中,他解开系在手卷上的丝线,带着些许的疑惑慢慢展开手卷……
那一晚他和陆寄谈论书画时,多次听陆寄提到“攸缺先生”,他还一直以为是“又缺”或者“悠缺”,没想到居然是“攸缺”。从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字,他就觉得有点眼熟,似乎是在什么地方看见过。可那种感觉很飘乎,他完全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连半点头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