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思索,两位宰相也不说话,都是一脸的平淡地各自端着茶水垂目等待。
过了许久,商成才慢慢说道:“对南诏用兵之事,职下以为不妥。”
汤行的眉梢蓦地一跳,神情却是泰然自若,端着茶盏的手连袖子都没摆动一下,恍若没有听见一样。张朴却是“哦”地惊噫一声,眯缝起眼睛凝视着商成,徐徐说道:“燕督如此评断,可有依据?”
“有。”商成很肯定地说。
他的依据很简单,那就是无论南诏还是吐蕃,现在都不可能有大打出手的决心,更不可能有大打出手的准备。此外,他也不相信吐蕃的主力会搞什么重兵压境。从中原传出消息到吐蕃的中央政府接到消息,路途上耽搁的时间就不止半年。等吐蕃人确认消息属实之后再下决心出兵捞点便宜,至少也得等到明年夏天;难道在这之前,东吐蕃的地方政府敢集结兵力擅自行动?就算是有集结,也只能是集结各部落的青壮。靠一群青壮也妄想攻城掠地?显然不可能!而且,他不认为这么点时间东吐蕃就能集结起多少青壮。开玩笑,横断山区他又不是没去过,就是开着汽车在公路上跑,他都觉得天高地广人烟稀少,何况现在还只能靠着人的两条腿传递消息——除了路途上肯定有耽搁,东吐蕃人自己还需要讨论“分配”方案,等各方面都满意再协同出兵,怕是青稞都收两三季了。就这种情况,还妄谈什么主力集结?至于什么南诏派出十万大军屯兵长江南岸的消息,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这消息他没在军报上看见过。不过,不管他见没见过,他都能肯定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听完商成的想法,张朴的脸上倒是没什么异样的神态,只是口气淡淡地问道:“燕督说南诏出兵纯是无稽之谈,愿恭闻高见。”
商成笑说:“南诏国是唐初在云贵……在大理一带几个大部落聚合而成的,此后绵延发展,不断地吸收并吞周围各个大小部落以壮大自身,才有了今天的规模。我们暂且不说南诏王在他们国内有多大的号召力和影响,他有没有可能不经过其他部落首领的一致赞同而发动对大赵的战争,只说这屯聚在江水以南的十万大军。南诏国的人口有没有四百万?”
他突然这样一问,张朴张口结舌一时没有反应,汤行沉吟了一下,说:“这个事情礼部有记录。在东元四年,南诏举国人口不及二十万户。”
商成知道这个数据里水分极大。南诏国内的不少部落大概就不会在官府登记人口,而南诏国的政府大概也不会去各个大大小小的部落搞什么“人口普查”,所以二十万户应该南诏王能有效控制的地方的人口。在此基础上再做些调整,再给它做一点夸张和放大,就算他们有四百万吧;再按燕山卫总人口和驻军的比例换算过来——燕山人口一百八十万不到,驻军四万三千,那南诏四百万人口就能有……八万?少了点。那就翻两番,算他们有二十万兵吧,虽然他们肯定养不起这么多兵……
“就算南诏国有二十万兵士,而且不考虑装备、训练以及后勤补给等等条件的制约,他们也不可能在江水以南屯兵十万。南诏的东南是交趾国,南边是真腊,西边包括西南和西北是吐蕃,东边从海上的琼州一直到西南雅州,和咱们大赵接壤的地方有几千里地——只要他们没疯,就不敢拿举国一半的兵来屯聚在江水之南妄想打什么嘉州戎州。打不打得下来不说,仅仅这十万兵一动,交趾、真腊、吐蕃就不可能放过这咬肥肉的大好机会……”
对于商成很形象的比喻,汤行是板起一张老脸不置可否,张朴却有点不舒服——对南诏用兵就是他的主张,南诏国屯兵十万觊觎嘉戎就是他找的理由,现在被商成一针见血驳斥得如此不堪,就算他有宦海里几度起落沉浮修炼出来的深沉气度,也不由得脸上无光。很想反驳几句,却又觉得商成这些粗鄙简陋的话实在是很难挑出纰漏,可要是什么都不说,那和他点头默认又有何区别?思忖半天才嘿然说道:“西南嘉戎雅荣各地州县的军情急报,总不会是在作假吧?即便没有十万人,七八万人总是有的。”
商成一笑不搭话。他在军中呆得时间久了,自然也就知道一些事情,很多时候,烽火台警戒哨的兵一见风吹草动就急慌慌地报警,而且为了引起上司的警惕,报上来的数字通常都是极尽夸张,明明是十数余的敌骑,一报就是三四百,要是真有三四百,那就肯定是数千,等真是有上千的敌人,那就更不得了,急报上就是几万人,仿佛整个草原上的突竭茨人,都在同一时刻朝着这个小小的烽火台滚滚而来……
他说:“想来西南州县也是这种情况。敌人集结的情形大概是有的,但是不可能有那么多人,也许有数千人,或者是上万人,对咱们有一定的威胁和压力,但是远远不到因此而大动干戈的地步。”
“那依燕督之见,朝廷该如何解决西南的困境?”张朴问。
“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请两位相国斟酌。”商成说,“可以由朝廷派出要员出使吐蕃,以金帛财物结好东吐蕃,再许以重利,请他们做点配合。也不用太多的动作,只要吐蕃人在南诏边境上稍微做出点姿态,同时嘉州以北各地向嘉州小规模佯动,摆出一付预备大打的模样,南诏国自然就会主动来寻求和解。这样,嘉戎两地的危机也就消弭了,丢掉的两个县城和几处军寨大概也能拿回来。”
“很是,很是。”汤行沉吟着说道,“燕督所言,颇有道理。”
张朴阴沉着面孔也是默默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