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户部还不到一个月,田望就因为卷入“刘伶台案”而被迫请辞。他是田望亲手调入户部的人,又是壬戌年礼部贡试的榜眼,自然是毫无争议的众矢之的。他很快就被撤掉户部发职务,改为留京待职。随后又被一脚踢到平原县当县丞。前后一个多月的时间,仕途上就出现了如此大的反差,放谁身上都很难接受。他心里难免有点怨言,大概在某些场合里也说过一些难听话。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上京,他的平原县丞随即就换作工部小洛作坊的九品主簿;半年后,又降为从九品主事。从此以后,他的职务就再也没有变化。
毫无疑问,这是他人生中的一次重大挫折!
那个时期,他的确非常沮丧。但他还没彻底绝望,也没有放弃努力。一连几年,小洛作坊在工部的年终考评中都是一等优异,可他的官职却依旧是个从九品主事。他非常失望。但他又非常不情愿接受残酷的现实。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忽然作了一个决定。他想,既然无法再通过政绩来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不妨换上另外一种方式一一他可以通过攀亲的办法来重新振作!但是依他当时的遭际和光景,当然不敢奢望别人会把女儿嫁进他的家门,所以他的选择就只能是把女儿送出去攀一门好姻亲。他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很有信心的一一盼儿是个好闺女,无论是相貌还是孝道或者是持家,都是一等一的好!
拿定主意,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开始为这事奔走。通过钱帛铺路,他很快结识了太子府少詹程桥。他虽然落了官职,但是榜眼的身份却没人敢夺,和刚刚因为刘伶台案而停职的程桥也有共同语言,再加上他曲意逢迎,几次来往两个人就成了莫逆之交,不久就定下了儿女亲事。东元十七年程桥报丁忧回原籍燕山,走之前约定次年夏秋给儿女们完婚。第二年秋初,他依约把女儿送来燕山和程家的二儿子成亲,结果女儿在半路上遭遇劫匪,从此生死不知,代他送亲的姐夫也死在土匪的刀下……这是他人生中遭遇的第二次重大打击!
女儿赴亲遇匪,这事对他的影响,远远比他在仕途上遭逢的风雨坎坷要沉重得多。
仕途上的波折他有勇气去承担,但是对盼儿,他却有一份深深的愧疚。
这份愧疚来自盼儿的娘……盼儿是他去世的前妻所生。他在自己的履历里,“出仕前所事”一栏里填写的是“务农”,实际上他一年也下不了几次田,家里的农活除了雇请的两个长工之外,都是他的妻子在营务。那是个好女人,无论门里门外的活路再苦再累,她都从来不在他面前抱怨,在地里忙完农事,回到家还要服侍他。在他的记忆里,除了生养盼儿的前后她在家歇过四个月,其他时候几乎没看见她有不忙碌的时候。可她没福气,自己才中进士不到俩月,她就在家因为痨病去了。她其实是积劳成疾而去的。她是为了他,为了他们的家,才积劳成疾的……他一直对自己说,他会好好地待女儿,要给女儿找一户好人家,一定不让她再吃苦受累,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可是最后呢?他最后都对女儿做了些什么事?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和官职,违心地在官府登记盼儿“暴病而亡”;他到处和人说他女儿就和她娘一样没福气;他还给程桥写信申明此事……他永远都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了!
他也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事实上,他已经把自己最近十年的遭遇归咎在自己的薄情寡义上。他认为,这都是他的过错!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是冥冥之中的神佛对他的惩戒;而且这惩戒还远远没有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