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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王义所指的那条小巷,迎面是个小小的十字路口。冬日昼短,不过是酉正时分,沉沉的暮色却渐渐地笼罩来。路口的左右两边也是能过马车的宁静幽深小巷,此刻前后远近的人家大都已经关门闭户,宽宽窄窄的木门木墙在昏黯的暮色里接壁连绵渐去渐远,似乎根本就没有尽头。空气里缭绕着一股淡淡的炊烟余息。身旁的木墙瓦房里有男人在说话,咕咕哝哝地也听不清楚;有个女人在屋后应了一声,似乎是在应和他的话。右边小巷的远处又出来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晾着嗓子喊了一声,两个反穿着羊皮夹袄的半大小子不知道从哪里一头钻出来,答应着从两个人面前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一只吃得油光水滑的黑狗跟在两个娃娃的脚前脚后,撒着欢地来回追逐跳跃……
商成还是没网。漫说是乌楹青阶的酒肆或者是粉墙涂椒的飞甍,就是挑出来的酒饭旗幡也没见一面。他疑惑着正想发问,就看见王义跳下马,对面巷首的一间屋里也走出来两个人。
商成也跟着下马了。他现在才看清楚,原来那俩人出来的地方是个车马店,只是没挑出买卖幌子,所以乍一望过去根本瞧不出个究竟。现下一溜的十几间敞房大屋里已经停着不少的马匹络车,还有人借着壁龛里的油灯光亮在给辕马布草敷料。
那俩人大约是认识王义,远远地朝他拱手作礼,走近也不言语,一个人便乐呵呵地把缰绳鞭子都接过去。王义伸手在马背鞍鞯挂着的大褡裢掏了一把铜钱,也不数,全塞到那人手里,转过头想招呼商成一声,却看见商成两手空空一脸尴尬地望着自己。
他再掏了把铜钱过去交给商成,顺口问了一句:“你这毛病还没改?”
商成把钱给了替自己牵马的伙计,说:“不是你说要请客么?”
“次在燕州你说请客,最后也是我掏的钱。”
“不记得了。”商成面不改色地说道。他随着王义朝巷子里走。这条巷与其他的巷子也没区分,都是高矮参差的木门板房,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再走出一段,就看见前面道旁边一片黢黢绰绰中一左一右的房檐下挂着两盏灯笼。灯笼不大,可在悄无声息弥漫起来的夜色中,灯笼里摇曳蜡火映出的两团黄光就异常地醒目。灯笼端端正正地写着两个颜楷字一一“梁风”。
“就是这里。”王义说。
也不知道那间车马行里是用了什么手段,两盏灯笼下已经站了人,远远地看见他们就迎过来。这两个都是女人,光影昏暗也瞧不出仔细的姿容颜色,近前先避到侧边垂首裣衽问好:“毅公来了。”声音又绵又低,仿佛有人在耳畔边丝丝窃语,偏偏又能听得清清楚楚,登时便教人心生好感。
“新林轩没有人?”王义问。
头的女子低着头低低的声音说。
王义微笑点头也不言声,就手一摆引着商成踅进两盏灯笼之间的小径,说:“这梁风是京城里最好的大宴酒馔所在。论说起整饬精细菜肴的本事,就是宫城大内也多有比如。先帝在时,就经常微服与一众亲近大臣在这里燕饮。一一纤娘子,我说的是也不是?”两个低头碎步地跟着旁边的女人中的一个轻轻地答应一声“是”,然后就没了下文。
听她回答得如此简单,丝毫没有寻常酒肆馆舍里招揽客人的热情与聒噪,商成忍不住就回头打量了那女子一眼。借着小径两壁挑起的灯笼黄光,他这才看清楚,原来这纤娘子背后跟着的是个刚刚抽条的小女娃一一多半就是纤娘子的丫鬟使女。纤娘子的岁数商成瞧不大出来,三十朝是有的,但过没过四十就说不清楚。
这夹壁小径并不深,不一时就走到头,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门隐在影影绰绰的一带枣李桃杏杂树间。这院子里的方圆远近大约极其宽阔,清幽丝竹似断似续缥缥缈缈,凝神倾听也难辨其踪迹,偶有一声云牌脆响,更是游游荡荡不知其始终。这里地方广大,既没有什么黄砖碧瓦的舛互飞甍,也不见什么缠栏绕楯的叠楼层阁,檐悬黄灯杆挑纸笼,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团团光晕中,只有一簇簇远尘境舒烦烦跼的崇旷精舍间次错陈。王义在这里是轻车熟路,带着商成拐弯转角地去什么新林轩,边走边说道:
“这里是京师第一等的地方所在。名字也是有来历的,出自诗经……”
商成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还以为这梁风是个人名,却不知道还有这么大的来头。可《诗经》他不是没看过,十五国风,从来没听过有什么《梁风》。
“……战国时魏国又名梁国,诗经里的魏风也有称梁风。”王义继续说道,“因为这处地方早前的主人觉得以《魏风》作店招实在是太过招摇,所以才改用‘梁风’。”
商成咧了下嘴。招牌叫做“梁风”就不招摇?王义都说了,梁风就是魏风。不过这家主人也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诗经》的国风篇里都是些民歌,记事铺叙用辞质朴无华,与“雅”毫不沾边。这个酒肆却是处处别出心裁雅致到了极处,偏偏却起了个不算雅的店名招牌,可见是深得国风篇“大俗实雅”手法的精髓……
王义呵呵一笑。他与商成彼此熟捻,知道商成喜欢开玩笑,也不以为意。两个女子也是低着头轻轻一笑。笑声不大,恰恰能教商成听得真切;笑声诚挚,显然是内心有感而发;浅笑辄止,正好勾起人说话的想法……
王义正想顺着商成的话题说几句,后面疾步赶来一个人,擦身而过时稍微扫了几个人一眼,便一头踅进前面的一处院落,旋即又钻出来,问道:“显德,是你?”
“少泉兄,”王义向那人拱了拱手,笑道,“你赶路如此匆忙,一一我怕你有什么万急公务,就没叫住你。”
说话间那人已经走过来,执着王义的手笑道:“瞧我这眼神,刚才过来还在念叨,怎么这人长得与显德一般无二,回头必要告诉你一声。半天真的是你。”又问道,“你不是在岚镇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两三天了。”王义也笑,说,“是回来述职的。其实就是回来挨骂的。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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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的。在兵部受了两天的训斥,又在宰相公廨罚站半天,一时就顾不去找你。”
那个表字少泉的人年纪大约和王义相当,听王义说的凄苦,无所谓地一笑,说:“兵部那几位尚侍郎也就是那般模样,拿根鸡毛就当令箭,有事没事先把人一顿乱骂。不过,你能在宰相公廨罚站也是本事。多少人削尖脑头想在那里站一会,就是不得其门路。”便把目光望向生面孔的商成。看商成乌纱幞头蜀蓝绸长袄牛皮短靴,一身装束似富不富似贵非贵,面目虽然狰狞神态却很澹然,就试探着问道,“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