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哈着嘴,瞪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瞪着这些戴着黑漆铁盔穿着黑漆皮甲的燕山卫军,直到最后一个方阵走过,都还没能回过神。哪怕是最有见识也最有见地的人,都没见过眼前的这种士兵!没有一个士兵在左顾右盼,他们的目光永远是平平地直视着前方,脸上除了象被河水冲刷过的顽石那般的坚毅平静神色之外,再没有任何的表情。他们踏着坚定不移的整齐步伐,在天街上沉默地前进,就象黑色的浪潮一般在天地间涌动。哪怕是最没见识的人,在看见他们的第一眼,也能立刻从他们身上看出来,这是一支经过血与火的战争洗礼的百战雄师,他们不仅拥有排山倒海的力量,同样具有花岗岩石一样的坚硬性格!
直到队伍走远了,人们才从惊讶和激动中清醒过来。他们现在才发现,他们身边挤满了人。许多人正在拼命地向外挤,更多的人正顺着街边道旁的那一点点缝隙朝着北边跑。他们还想再看一眼那深邃得近乎无边无际的黑色,再看一眼那些充满雷霆力量的士兵!哪怕一眼都行!
不仅仅是他们有这种多看一眼的强烈愿望,在皇城城楼上的人们也纷纷涌到了城墙垛口。他们离着燕山卫军更远,但他们看得更加清楚。这哪里还是军旅,这完全就是滚滚倾泻的黑色洪峰!哪怕就是震撼天下的秦军、汉军、唐军,他们也不过如此吧?不,或许他们还比不及眼前的这支劲旅!
嚯,嚯,嚯,嚯!
近了,他们走近了。六个黑色方阵,就象六道黑色浪潮,顺着天街涌过来。三千名燕山健儿整齐划一地踏步前进,看上去他们完全就是一个人!人们眼看着这些从燕山走到中原的士兵,除了“整齐”之外,没有人还能想到别的字来形容自己看见的东西。哪怕是常秀这样的文章大家,或者朱宣这样的大儒,他们也完全找不出别的辞来形容这支军旅。事实上,很多人在看见这支军旅时,他们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燕山军的旗帜已经走过华表,邵川和郑七也即将走到两根巍峨高大的华表之间。
随着一声难以辩明到底是什么内容的号令,两位将军背后的二百二十五名士兵同声大喝:“一!”所有士兵的左手已经握住了铁矛的矛杆。紧接着又是一声大喝:“二!”
让所有观礼的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二百二十五名士兵在三次踏步之间,竟然用两个整齐划一的动作把斜着举起来,锋利的矛尖正对着前排战友的铁盔;同时,他们也不再抬膝踏步,而是把腿踢得笔直踩下去……
喀,喀,喀,喀!
不仅仅是这一个方阵,紧接着走过来的五个燕山方阵都是这样,随着带队军官声嘶力竭的高亢号令,士兵们同声呐喊“一,二”,随之就是挺矛踢腿前进!
城上城下一片寂静,除了那“喀喀”的单调踏步声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任何声音。人们完全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也无法集中精力来思考任何的东西。他们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在每个人的胸膛里翻滚涌动,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热泪就在自己的脸上流淌,只是用炽热的目光呆呆着凝望着那支黑盔黑甲的劲旅。
直到燕山卫军在掖门下指定的位置集合列队,清河郡王才抬起兀自颤栗不止的胳膊抹了把脸,喃喃地说道:“天下至强,无坚不摧!这才是真正的天下至强。这才是真正的天下至强啊!”
东元帝听到了他的念叨,想转过头和他说笑一句,却觉得自己的颈项僵硬得完全就象一块石头,想动一下都不可能。他笑着说:“皇叔说的是……”可是,他的喉咙里好象塞进了一块火炭,早就把一切的水分都烧炙得精光干净,他只是张了张嘴,根本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燕山卫的方阵上拔出来,就看见张朴、朱宣、萧坚、杨度这些文官重臣武将领袖一个个不是面孔煞白就是满脸红润,有的人趴在城墙垛口上,关节泛起青灰的手指头攥得墙砖上都有了痕迹,自己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东元帝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头笑着对郭表和孙仲山说:“两位将军都是好本事,带出来的兵也是与众不同!”
郭表和孙仲山一齐行个军礼。郭表说:“蒙圣君夸奖,职下等愧不敢当。这不是我和孙将军的功劳,全是商大将军一手的筹谋曲划。”
随着他的话音,东元帝和文武重臣都被目光目光转向了商成。商成摇了摇头,说:“郭大将军是在朝我脸上贴金哩。不全是我的功劳。燕山卫军能有现在的风貌,一大半的功劳都是前头燕山右军司马督尉段修段老将军的。”他的脸色随着暗淡下来,默了下又说道,“可惜段老将军战殁殉国了,没能亲眼看到我们燕山卫军踏破黑水城大掠突竭茨祖庭……”
在这里的人,绝大多数都没听说过老将军段修。在打听过段修是何许人之后,他们就更不相信商成说的话。段修在燕山那么多年,燕山卫军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怎么可能就在这两年里突然间异军突起?不用想都知道,这又是商燕山在谦辞推功!
东元帝找真芗问了问段修的生平,就对兵部的岑尚书说:“段将军如此功勋,应该记大功。你们兵部要和礼部议一议,看如何给老将军一个身后的荣耀。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找到段老将军的练兵纪要,把它编进《水陆操典》里。”想了想,他又否决了自己的建议,说,“倘使能找到老将军的练兵纪要,还是把它单独成册吧。”
他转过头,看着郭表说:“奉仪将军,这些兵练得很好,不知道武又演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