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会,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大赵律法并不禁止人口的买卖,象真奴和桑秀,就是被卖到燕山教坊的,工部完全可以把作坊连同在作坊里做工的匠户一起发卖吧。虽然这样做对匠户们的处境不可能带来什么根本性的转变,可是,既然情况已经坏到不可能再坏的地步了,换个环境,又能坏到哪里去呢?说不定这些匠户还能遇见一个善良的东家……
“没有这个先例。”杨衡盯着脚下的青砖,干巴巴地说道。
商成又沉默了。是啊,凭白无故地官府买卖人口,这说出很难听;而且匠户们再是另列贱籍,毕竟属于自由民,这忽然间无缘无故就变成了别人的奴婢,就算是泥人也要爆发出几分火气;何况杨衡和常秀也不是张朴和朱宣,多半没有向制度挑战的勇气,不可能提出打倒万恶的匠户制度的口号。他仰起脸,在脑海里搜寻着匠户制度消亡的原因。但半天都没有一个清晰的结果。
他换了个思路,向常秀问道:“文实公,工部可不可以在转卖白酒作坊的同时,把作坊里的匠户一起租赁给买家?”他觉得,就象揽工汉出卖劳力一样,工部不改变出卖匠户们的身份而仅仅是把他们组织起来规模化地出卖劳动力,应该不成问题吧?
常秀、杨衡还有田岫,三个工部官员彼此拿目光交换了一下意见,常秀略略地点了下头,杨衡说:“《大赵律》上没有律条。一一应该是可行的。”但他马上又提出新的问题。匠户在官府作坊里一般是由胥吏监工,到了私营作坊之后如何管理?私营作坊大约不会情愿让官府中人到作坊里插手吧。还有,这些匠户中有的是十几年几十年的熟练匠人,有的却只是毛手毛脚的幼匠,这二者能等同而论?
“这很简单。”杨衡眼里的问题,在商成看来却是不值一提。他说,“匠户的管理就由你们工部和买家坐到一起磋商。反正都要谈买卖,干脆就把匠户的事划进合同里,捆到一起谈。至于熟练工和非熟练工的区分,完全可以参照吏部每年给官员们进行考课的情形,按照工龄一一就是参加工作,哦,就是在作坊里做工的年限一一也搞一个三六九等,分出上上、上中、上下直到下下这些等级。上上的匠人当然要收最高的租金,他们也要有最高的工钱和最好的待遇;下下的匠人自然就不用说了,就和平常的学徒一样,包吃包住而已,最多发点基本工资作零花……”
他扶着茶盏侃侃而谈,常秀他们却是越听越是皱眉。常秀忍不住打断他说道:“子达,一一并不是所有的匠户都是做工越久就越有手艺。有的匠户虽然从役的时间不长,可手艺并不比老匠户。难道他们也要按你这三六九等的办法来划分?”
商成呵呵一笑,说:“我就是提个思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落实到每个匠人的等级划分,当然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不单如此,我觉得,那些真正好手艺的匠人,还当然应该格外重视,不仅要发给他们更多的工钱,还应该发给他们更多的口粮和布帛,要让他们成为别的匠人心目中的榜样和目标!”他留意到常秀脸上不豫的表情,笑道,“文实公,我这可是在帮你们的忙,要是你们工部的匠人个个都是上上的等级,还愁租赁不出好价钱?匠人们拿的工钱越多,你们工部不就赚得越多?”
常秀心底里已经认可了商成的建议,可是要让工部一边变卖自己的作坊一边做起人牙子的勾当,总是觉得很不舒服。再说,这个事情他一个人也做不了主,还要回去和别人商量,说不定最后还要知会户部和宰相公廨,因此更不能随便表态。他含混地支吾了两声,把话题重新拉回去:“我们和霍家的合同呢?你能不能帮我们出点好主意?”
“那就看你们工部的想法了。”
“这话是啥意思?”
“就是看你们工部想不想继续在白酒的生意里插一脚。”商成说。
常秀本来已经拿定主意,回头就和两位同僚商量变卖白酒作坊的事,从此再不参与白酒生意上的乱七八糟事情。白酒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差不多是他在主导,最后却是个灰头土脸的结局,说句心里话,要不是情势不由人,他宁可咬牙亏下去,也不情愿让人看笑话!此时忽然听商成说到还有机会,精神顿时就为之一振。他倾斜着身,一双满是血丝的淤泡眼热切地望着商成:“子达还有良策在胸?快请教我!”
“你们要是没想法,就和霍家商量把旧合同停了,再帮忙把那些有心于白酒生意的人请来京城,让他们直接去和霍越见面。你们要是有想法,就和霍越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把什么‘甲方拥有本合同的最终解释权乙方对此无异议’之类的霸王条款去掉,签定一份新合同。你们也可以作一些让步,以此换取霍氏酒场的同意,由你们工部牵头再在其他地方授权其他的人建立作坊生产白酒。”
常秀想了想,觉得这样似乎也没什么赚头,大头还是被霍氏酒场取走,工部只剩一些小利。为了些许薄利摊上一个“与民争利”的坏名声,这让他有一种得不偿失的感觉。
在他低着头思索如何婉言拒绝商成的时候,杨衡在座椅里欠了下身,拱手问道:“应伯,下官想请教一下:如今工部在白酒上最大的难题不是作坊不能开工,也不是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关键是各地有许多新立起的白酒作坊,他们的白酒在坊间随处可见;而霍氏酒场又不情愿帮忙出面到官府首告。一一请教应伯,当下能有办法使霍氏出面不能?”
常秀立刻把赞许的目光投向杨衡。这话是真正问到了点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