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荀安就是不站起来。看他不肯起来,他的婆娘娃娃站起来就又接着跪下去。
商成干着急也没办法。他考虑,是不是先把这家人都抓进去?管他旁人怎么评说哩,都强似在这大门口丢人现眼!
就是这么一会的工夫,周围已经聚起不少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在十几步之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这些庄户早就见过商成这个主家不知道多少回,知道他看起来相貌凶神恶煞,其实脾气和善很好说话,所以也都不怕他。这些庄稼人围簇着他们,还不时地朝他和荀安指指戳戳,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
好在还有个谷蝉儿,她懂荀安这是做什么。但她没有冒失地过来解围,而是让自己的丫鬟把高强叫过去,教导了他一番。高强很快就回来,又如此这般地一说,然后商成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一一原来如此,很简单嘛!
他咳嗽了一声。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人们纷纷睁大眼睛,紧张又新奇地盯着他一一哈呀,只在唱本大戏里才能有的场面,马上就要活生生地在他们面前登台了!
但是商成肃穆的表情突然呆滞了。怔忪了半天,他突然弯下腰,小声地问荀安:“这个,你的别字是……”该死的,他居然忘记了荀安的表字是什么!
荀安也楞了,半晌才嗫嚅着说:“我,我……我没表字。”
这个意外的情况,教本来应该庄重严肃的场面,刹那之间便变得诡异起来。人们都惊讶地张开了嘴,诧异地望着他们。显然,眼前的情形出乎所有的人的意料,大家都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它。
就在这一片大家都不知所措的宁静里,突然,从某个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笑声就被克制住了;但就象一点火星被投入滚烫的热油里,它也立刻打破了沉寂,点燃了大家的情绪。先是有几个人捂着嘴发出“咕咕咕”的笑声,接着是更多的人“咯咯咯”地忍着笑,最后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好在这是带着善意的笑声,是大家看见一桩非常有趣的事情而情不自禁地被逗乐了。可是,作为当事人,商成和荀安都羞臊得脸红筋冒。
商成不敢再耽搁一一谁知道再问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简化了谷蝉儿教给他的步骤,绷着脸,先朝天一拱手,再朝地一拱手,然后朝周围的庄户们团团地作一个礼,然后向着荀安俯身一个长揖到地,说:“我素向仰慕荀先生,品德端方,持身守正,守法自律,一一今,我何德何能,敢得先生臂助?”这原本是蝉儿教他的话里最后一段,他怕再出丑,干脆就跳过见礼、叙话、请教三个重要环节,直接来到最后一步。说完也不等荀安搭话,腰一弯两条胳膊一伸就把荀安“恭恭敬敬”地请起来一一这原本是在“见礼”时就该做的一一又说,“荀先生,请!”
他黑着脸,一声不吭拖着荀安就朝仪门里走。蝉儿让她的丫鬟过去,把荀安的婆娘娃娃都喊上,自己笑吟吟地跟在他们后面。
拉扯着荀安进了庭院,拐个弯再也看不到外面还不肯散去的庄户,商成立刻甩开手,咬牙切齿地喊道:“来人,把这个‘荀先生’先给我关起来!”
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过来,二话不说架起荀安就走。
荀安一路叫的凄惨悲凉,他婆娘吓得搂着两个娃娃直打哆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敢吭上一声。要不是商成威胁说“你敢跪一下试试”,她肯定又要给商成跪下求饶了。男人不是说应县伯“急公好义礼贤下士”么,怎么突然间就变了一副凶煞面孔?
蝉儿见她被吓得狠了,赶紧安慰她,说:“你别怕,应县伯是在逗荀先生的。最迟明天早上,他就会放出来了。”
“明天早上就放他?做梦去吧!”商成冷笑一声,恶狠狠地说道,“少说也得关到……明天晚上!”说完,他自己先就笑起来。招手喊过来一个侍卫,吩咐说道,“你去告诉管家一声,让他过来把荀家娘子和娃娃都领去后院,交给小姐她们,就说是我说的,这是我朋友的家人,让她们款待一下。至于老荀……”他犹豫了一下。就这样放了荀安,他实在是不情愿。他凭白无故地丢丑,总得出口气吧?想了想,就对高强说,“先关他一晚上再说。找两个机灵点的,假装在门口放哨,透点风声给他,别教他疑神疑鬼地再鼓捣出点别的麻烦事。听明白没有?”
高强咧着嘴,答应着笑嘻嘻地跑去安排了。
荀安娘子也彻底放了心,在旁边没完没了地说着感激话。但她实在是不善言辞,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听得商成是不胜其烦,又不好发作,只好干笑着不言声。
等管家过来领着她去了后院,商成才总算清净下来。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蝉儿还在跟前,就奇怪地问她:“你不去找月儿她们,跟着我干什么?”
“我爹让我来请你过去陪他下棋。”
商成本来还说继续去钻研子午线的问题,听到蝉儿这样一说,立刻就改变了主意。子午线的事情不急,赢谷老头才是第一!尤其是考虑到谷实最近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坏事,棋力下降得厉害,以前还能勉强和他斗个旗鼓相当,如今就只能被他砍瓜切菜一般地宰来宰去。过去的十来天里,他已经连赢了谷实四场,从谷家搬回来两匹好马、一个周鼎和一套晋人抄写的《战国策》。既然谷老头在走霉运,那他就更是要趁胜追击。既然谷实还想再输点什么,敢不教他如愿以偿?
他高兴地对蝉儿说:“那我这就过去,可不敢教你爹等急了!”说完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