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实摇头说道:“大和尚的棋艺,十年前就堪称国手,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相比与的?老实说,能与大和尚对弈到中局还未见输相,我心中可是着实地大吃一惊呀。”说着就哈哈大笑,显然他很清楚,这是别人在故意让着他。
“谷侯谬矣。非是和尚相让,实是初弈时谷侯棋风变幻,迅猛凌厉,和尚却以昔日之旧观以应今日之新局,自然是左遮右挡穷于应付。若是中盘时没有谷侯那迟疑的一子,胜负尚在两说之间。只是,和尚观谷侯气色,盘中似乎非为局面所扰,而是别有所思。既然不能一心一意,负子自然是题中应有。”
商成在心头赞叹了一声。这和尚了得啊!瞧人家这马屁,明明就是在让着谷实,却丝毫都不着痕迹,棋盘上让一步是拍马屁,言语上又再上一层楼,连自己如何险胜的原因都说得清清楚楚一一实际上还是在拍谷实的马屁。
谷实笑着摇了摇头,站起来说道:“来,大和尚,一一伯年,你也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位当世豪杰。”说着把手向商成一摆。“此位便是应县伯,勋授上柱国,燕山屹县人氏,尊讳上商下成,别字子达。”
“南无,”和尚早已站起来,低首合什诵一声佛号,说,“和尚见过商伯。”
另外那人瘦高个子,一身便装,过来却作了个下属参见上司的官礼,含笑说道:“应伯与我早就认识了的。说起来,我还欠着应伯的一个大人情……”
商成诧异地仔细看了他一眼。这个叫伯年的家伙既然说是认识自己,那多半不是随口编的瞎话,可奇怪的是,自己居然对这个人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伯年笑着提醒他:“区区小事,应伯不记得也很平常。一一今岁正旦大朝会之前,您曾指点我们如何使各藩国的国使蹈礼……”
他这么稍加提示,商成便立刻记起来是怎么一回事。今年正旦大朝会那天,他跑去瞧礼部和藩属院的热闹,随口就帮了他们一个小忙,教那些伪名冒称的藩国商人学习礼节。他点了伯年,笑着说:“我想起来了,你是礼部的相州贺岁贺伯年!”
贺岁听商成还清楚地记得他这样的六部里小人物的籍贯姓名表字,登时是喜从中来,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说:“应伯,你可是教我寻得好苦。当初亏得有您指点迷津,那群藩国国使才不致君前失仪,事后我们也受了嘉奖,还有些实惠的彩头。我与上官仁静都说,这全是托您的点拨。这几个月里,我与静仁一直想着寻个机会当面致谢,偏偏总是无有机缘。谁料想,这有缘二字却着落在这上善亭里一一早知如此,我必定早早便来这亭里等候。”
贺岁的棋艺如何,商成不得而知,但这马屁的水准,绝不在那和尚之下。商成哈哈大笑,随口便问他:“那你想怎么谢我?”
贺岁怎么都没料想到商成会问得如此直接。一般人遇见这种情况,都会谦逊一句“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象谷鄱阳商应县这样的人物,不是更应该摇手不题么?至多也就莞尔一笑,便如风飘柳絮般转眼就忘到脑后。可商成能记起他的名字,显然对他的印象很深,要是这句突兀的问话还能应答妥帖,日后必然多有裨益。一瞬间他的脑子就转过无数念头,嘴上却毫不迟疑犹豫,豪爽地说道:“内城外城各处酒肆歌坊,任凭应伯点选,我绝无二话!”少停,又说,“只是我今日远来是客,免不了先得搅扰应伯一顿酒饭。”
商成仰起脸大笑,连声说道:“好好好,你的心意我都还没落到嘴里,倒先要被你胡吃一顿!行,罢了我请你先大吃一顿!”
商成笑了好几声,才记起来旁边还站着位大和尚。他连忙收了笑容,歉然说道:“对不住了大和尚……”
和尚倒是不恼,笑呵呵地说:“不妨不妨。商伯是性情人,爽朗率性天真烂漫,此乃真性情,正合佛陀所言‘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才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佛缘,修也修不到的正果。”
商成又是大笑,说:“大和尚说得极是,说得极妙!”顺口也回拍了一记,“我观大和尚法相庄严,识了尘境,他日必证阿罗汉果!”
和尚本来脸上总是一付似笑非笑的表情,听到这里,神色忽然一怔,仰头凝视商成一眼,却没有再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