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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就到了晌正时分,商成便请几位王爷在家里吃顿便饭。
说是便饭,其实并不随便。商成才到京时,家里就请过大师傅,但手艺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来待客;先后换了两拨,可置办的酒馔总是差强人意。直到月儿她们来到以后,二丫请大商号永盛昌的东家袁澜出面,从袁家经营的太白楼里聘了三位做宴席的大师傅,“应县伯府席面难吃”的笑话才渐渐消停下来。但商成在京城里没什么故旧,早前在燕山认识的一些朋友又都是每天从早到晚公务忙不完的人,难得聚上一回;再加他到京伊始便招惹了一大堆的宰相和上柱国,手里又没握着实权,别人就是再想求上进也不可能跑来烧他的冷灶,所以家里很难得才会待一回客。请回家的三位大师傅,本来还想着要好好地在新东家露个脸,可到了县伯府,每天除了指点着别人做完简简单单的三顿饭,居然就再没有伸胳膊露脸的机会。钱拿得多,事做得少,这人的心头就总是觉得不踏实。今天好不容易碰见几位王爷一起过府作访,不用主家吩咐,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看家的手艺,精心置备了一大桌的菜馔,摆得满条案琳琅满目,就预备着听一声赞叹博一声喝彩。
可惜的是,不管是商成还是几位王爷,大家的心思都没在这顿茶饭上。
现在还是太子的服丧期间,自己还在受着禁足的处分,所以商成也没让人摆出一人一案的燕饮席,大家按着长幼高低的顺序,凑合着聚在一张大方桌边。也不搞什么三巡酒五巡酒的规矩。只有第一圈是他这个主人把着酒壶挨个斟上大家同饮,然后就是各人随意。
汝阳王大约是喝不得酒,小半盏的霍氏青花陈酿下去,脸色便有些发红,话也渐渐多起来。吃了一会酒,混七搭八地和旁边人说了一会话,他夹了一筷子盐拌葱段在嘴里嘎吱嘎吱嚼着,忽然就隔着桌问商成道:“子达,我听说你和张伯淳很有罅隙的,眼看着他就要倒了,你怎么突然跳出来帮他了?”
桌边一下就安静起来,清河郡王、江陵王、襄州王还有那两个嗣王,都停下话,一起拿眼睛望着商成。
商成和张朴有矛盾,这事知道的人不少。几位王爷虽然遵循祖宗立下的规矩不经务实事,也不怎么和朝廷的文武官员往来,可毕竟都是宗室领袖,个个手眼通天,对这个事情自然也是有所耳闻。但也仅仅是耳闻而已。本来嘛,他们是宗室,张朴和商成是朝廷大员,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八杆子下去也不可能把两边打到一起,张朴与商成如何,关碍着他们什么事呢?可眼下再不关心却是不行!
别看人们一提到宗室二字,除了尊敬就是敬仰,可谁知道宗室的酸甜苦辣?在宗室这个光鲜的门脸背后,又是一付什么样的情景?
宗室也苦啊!太祖立下的规矩,宗室不能执掌权柄,因此“权”这条路陈氏子弟是别想了,京官能做到六部的郎中,外官做到上州的知府,就基本上到头了,再想向前一步,开国以后还没有先例。太宗时又立下一个“福传三世”的规矩,哪怕是亲王封爵,也只能传三代,亲王传一子为嗣王,传一孙为郡王,然后封爵就要被收回。亲王的其他的子孙,除了在家谱上能留个名之外,基本上得不到多少实际的好处。少数人运气好,还能得到一个恩荫,而其他的陈家子孙,想做官需要自己去参加科举,想发财需要自己懂得经营,就算想种几亩地糊口,也需要先有几亩土地;总之一句话,三代以外的宗室,基本上什么都要靠自己,哪怕是巴结奉承别人,那也要靠自己脸皮厚、眼光准和嘴皮子利索。立国百余年来,现在宗室里录册的子弟已经有两万多人,这其中只有少数人身上还有爵位或者官职,其他的人都和普通百姓一样,要缴纳夏秋两季赋税,要操心一家的吃喝穿用,要为生计而奔波……但他们毕竟都是陈家的子弟,哪怕家徒四壁到了吃上顿没下顿的烂糟地步,可向上数几代,他们和清河郡王、汝阳王还有天子一样,都是同一个老祖宗一一大家同出一门,凭什么你们可以喝酒吃肉,我们却只能吞糠咽菜?所以从高宗年间开始,去爵的陈家子弟便开始闹腾。随着时光的流逝,去爵的人越来越多,也就越闹越厉害。前几年过大年礼祭的时候,还有日子过不下去的人拖家带口地趴在宗祠里哭,当场让代天子祭祖的成都王下不来台。东元帝拿着这些人也没办法,再怎么说这也是亲戚,既不能打也不能骂,只好自己掏荷包从内帑里拿些出来给他们。不能不说,这是个非常糟糕的解决办法;从那以后,每年的春秋大祭,都有人去祖祠里闹腾,东元帝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掏钱。到了现在,但凡是氏族里有点什么重要的事,就必然会有人跳出来哭闹一回,而“陈氏哭祠”,更是成了一个笑柄……
陈家子弟做的这种荒唐事,不仅让天子落颜面,也让清河郡王他们这些宗室领袖挠头发愁一一这丢人的是陈氏一族啊!但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钱,他们是有一些,可要想一气周济两万的子弟,那简直就是在做梦!两万子弟都是拖家带口的,连家室带儿女一起算,那可是几万口,他们那些钱撒下去,能翻起点浪花就算不错。何况他们也有家室和儿女,也是一大家子的人,他们同样需要为子孙做打算。尤其是象清河郡王这样的,本身就是最后一代封爵,几个儿子十几个孙子都没有爵位和俸禄,就更需要为他们今后做盘算。这些年,清河郡王豁出去老脸不要了,撒泼打滚地求人,好不容易才给两个儿子和五个孙子张罗了几个官职。可就为了这个事情,他便再没有了安生时候。没得到差事的儿孙都说他偏心,儿孙媳妇里更是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家里一天到晚地吵得鸡犬不宁,他根本就弹压不住。有时候家里闹腾得太厉害,他甚至想到,自己怎么还不闭眼呢?自己要是能早点伸腿就好了,至少可以图个清净。
现在好了,天上掉下一块大馅饼,商燕山鼓捣出一个东倭方略,捎带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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捎带着他还弄出一个东倭借债的事。关键是这个借债,这才是大好事!就算不能象就算东倭没有金山银山,只要借债的事能办下来,凭着分五的月息,一年掏几回荷包的天子可以舒一口气了,他们这些人的担心也有个指望了,而宗室里有胆色有出息的子弟,也可以去东倭找条好出路一一东倭各地的港口、税司、矿山……到处都需要人手。况且这借给东倭的债可不是一年两年里就能还上的,说不定就是数十年上百年。分五的月息,利翻利利滚利,六百万缗的帐债到了最后,那得是多少?还有开山采矿、冶炼金银、贩运铜铁……其中的利钱实在太大了,大到教人不敢深想,更不敢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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