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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内仲麻吕和橘石足两个人正为自己窥破天机而惊栗忐忑,骤然间又看见两个狼狈不堪的税丁邸枭啼嚎般大哭小叫,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武内仲麻吕半夜见了鬼一般尖细着嗓音惊问:“出……出……出了什么事?”
两个税丁腿脚软得爬不起来,跪爬在地上伸直了胳膊胡乱比划,嘴里喑喑呜呜半天,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天……天,天狗浪,天狗浪!”
……
随了他们的叫嚷,就如晴天一个霹雳砸下来,武内仲麻吕,橘石足,还有两边厢房里拥出来瞧热闹的税丁,以及前来缴税换文领竹堞的行商脚客,十三四个人都被骇得面如死灰两股战战。一个四国商人眼睛一翻,一声不吭就昏倒在地。
武内仲麻吕也被吓得魂不附体。东倭四面临海,自上古时代开始就有关于海溢、海吼、潮涌、漫山的各种传说,难波城被确立为京都不过几十年又被废弃,宫中的说法是天皇受到天神的指引而迁京,其实与天狗浪也不无关系。他在祖父的笔记里也看到过五十年前的一场天狗浪来袭时的记载,当时“天色摇动土山崩陷海兽似马苍蹄丹鬃声传百里水溢十仞毁城数十座溺者无以计数”。在那场天狗浪里,土佐、阿波、淡路、纪伊四国都受到重创,被波及的和泉、摄津、传磨、备前和赞岐五国的损失同样也不小。这个时候怕也没有用,人的腿脚再快也不可能跑得过海浪,而天狗浪却是可以在“须臾间浸漫数十里”的,何况难波城是在临海的平地上,附近没有什么高山陡坡,想逃都没有地方可逃……想着灾难来到时的可怕景象,他努力地定了定神,缓缓站起身问道:“海上真有了天狗浪?”
“是,是的啊大人!真是天狗浪!”
武内仲麻吕总归是有点见识,天狗浪虽然可怕,事前却终究有点踪迹可循。他在一瞬间就冷静下来,冷着面孔厉声喝问:“你们还敢哄骗?每每天狗浪来临之前,总有天地震动的预兆,过去十日里树不动屋不摇,海上怎么会起天狗浪?”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脚商忽然指着港口方向大叫:“烟!快看,起烟了!港口点起了黑烟一一有海寇!”
税所里的人又是一惊,人人都急忙扭头朝着南边遥望。武内仲麻吕和橘石足也抢到庭院里,仰起脖子去看。只见两里外一道灰黑色的烟柱翻腾滚涌着扶摇而起,俄尔又是一股灰蒙蒙的烟飘起,眨眼的工夫又是一道烟柱。随着三柱黑烟腾朦而起,咣咣咣的警锣声响得又急又密,税所外前后左右当时便是一片哀号,女人哭孩子叫男人催着骂着跳起脚地吼,顷刻之间税所门前就奔逃过不知道多少人。等武内仲麻吕带着几名胆大的税丁走出税所,门前已经是一片狼籍,南到港口北连土城的一条泥土路上,到处都是摔破的木碗打烂的陶盆倾倒的小车踩破的麻袋。橘石足的牛车也倾覆在路边,拉车的牛却没了踪影,拴马桩上只剩下一截麻绳,有气没力地在耷拉着……
橘石足也跟了出来。虽然心疼牛,但他好歹还是分得出轻重,眼下情势紧急,也顾不上去找牛,手里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备前太刀,焦灼地问道:“怎么办?”一句话就漏出了心虚胆怯的底。
武内仲麻吕能使一手好太刀,还学了些长枪的本领,连难波城守朝臣正纲身边的几个武士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畏惧天狗浪,却不怕海寇。他也想清楚了,难波港外海虽然也有几股海寇,可这些海寇也知道规矩,每年的六七八三个月份是大赵海商来做生意的时候,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间来生事!除非是西边濑户海上的那些贼寇,没有在大赵海商手里吃过亏,才有胆量挑这个时候过来做买卖。听着橘石足的话,他回头望了一眼难波城破败的城垣,点着头说:“走,去港口!”港口还有十几个税丁和二三十号戍卒,再加上他身边的这些人,就是打不退海寇,想来退回城里却不是什么难事。
可等他走到港口一看,整个港口上下一二里地,别说是税丁戍卒了,哪怕是人影子也没看见几个。两个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商人,守着码头上三艘刚到泊位的五间半海舟抱头顿足痛哭;几个失魂落魄的家伙,呆滞着脸,耷拉着胳膊,鬼一样地在码头上游荡。远处海面上也有几只倒霉到家的破渔船,正拼了命地顺着岸边向难波津的河口方向逃去。倒是那些平时只敢在头顶上盘旋的海鸟,眼下得了偌大的好处,成群结队地在船上船下蹦跳觅食。
一群人早就傻了眼。橘石足转着圈地四处打量,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武内仲麻吕根本就不理会他,手搭着凉蓬朝南边海面上使劲张望,只见极远的地方海天交汇之处一条二指半高的黑线贯穿东西,不疾不徐地漫过来。侧耳去听,海风呜咽鸟鸣啾啾,再不就是细浪趴打在码头鹅卵石上的刷刷声,什么“海溢之声细如倒豆”、“海吼之时厉如鬼嚎”之类的文牍记载统统不见。看着在码头上起起落落的大群海鸟,他心头突地一跳,随手就指了个税丁:“你去!你去那边的了望上仔细看看,看看那边来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税丁干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在武内仲麻吕凌厉的目光逼视下又不敢不动,抖抖索索地磨蹭着倒退了几步,猛地一声大叫,丢了手里的竹枪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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