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安犹豫着,吞吞吐吐地说:“您是知道我的,我这个客卿来得实在是侥幸……”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客卿的身份全是因为商成不懂中原风俗才闹出来的笑话。论文章、论道德、论才学、论干练,他荀安有哪一条能当得起商家的客卿?哪怕是不论才干只论心地,他也当不起。他要是心地没坏的话,单凭着应伯帮自己填还帐债的恩情,他就该自己辞了客卿,也免得别人讥笑商家的门槛低眼光差……
蒋抟回头望了一眼,见两个人的随从都落后在几步之外,这才落低声音语重心长地说:“老荀,你不该有这样心思。你这样说,置你自己于何地,又置督帅于何地?听我说,你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知道,小姐知道,督帅更知道!不然他会以客卿之礼待你?”他立起手掌示意荀安不要着急开口说话,继续言道,“我的出身你是知道的吧?不过燕山卫端州辖下北郑县西马直川的一个书吏而已;孙仲山又是何许人?流徙配发燕山的边军罪卒罢了;段四呢?几年前还是西马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猎户……我就不提了,眼高手低的一个庸碌之辈罢了。孙仲山和段四就非同一般了!他们的事迹你都是清楚的,一个踏平了黑水城,一个出海奔袭万里之外的东倭国一一这可都是足以名标青史的千秋功业!一个罪余之人,一个山野氓民,须臾之间沧海化作桑田,各自立下偌大功劳或者即将建立偌大功勋,这其中的曲折奥妙,难道你就没仔细地思虑过?”
一席话说得荀安的胸膛里似乎被点燃了一把火,在马背上抓耳挠腮坐立不安,半晌才哑着嗓子说:“孙大将军和段四将军,他们,他们……他们可都是武曲星下凡的……”
蒋抟嘿然一笑。他又不是没见过落魄时候的孙仲山,哪里有半点下凡的星宿模样?段四就更不消说了,大家都是祖祖辈辈的西马直人,谁还能不知道谁的底细?就算真有下凡的武曲星,也轮不到他们。
荀安听他发笑,顿时就知道自己的话说得不对。他停顿了一下,咽着唾沫又说:“可我,我这般情形……那什么,应伯,应伯他……他从不理会我的……”
“督帅不理会的人多了。我当年刚刚和他共事的时候,就因为有桩事情办错了,还被他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指着门扇叫我立刻卷铺盖窝滚蛋。”
“……”荀安当时便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在他看来,蒋抟可比他这个商家的首座客卿更象个客卿,两个人的关系也是异常地亲厚。他怎么从来就没听人说起过,应伯和蒋抟之间居然还有这段往事?
“是几年前的事了。当时督帅还是西马直指挥使。有一次,他要去县城公干几天,就把一些当务之急的事情交代给我。我没当回事,拖延了几天,结果便被他臭骂一顿。”蒋抟说起当年的旧事,也是不胜唏嘘。感慨了一阵,又把话延续回去:“他不理会你,是他觉得眼前没什么需要你搭把手的地方。但是你也可以去找他呀……”
“我找他?我找他做什么?”荀安瘟头瘟脑地问。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找了商成,就能帮上什么忙了?“军事政务,我,我一窍不通啊!”
蒋抟原本是想以自己做例子,告诉荀安可以去向商成讨教学问的。但他忽然意识到,眼下商成愁肠百结,只怕没什么心思给人讲解学问上的事,说不定荀安这一去反而会弄巧成拙,于是话到嘴边临时改口:“……其实你找不找他都无所谓。老荀,我观你的面相,你是个做踏实实在事情的人,只要定下心去做事,早晚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
“是么?您还会相面?”荀安两只小眼睛一下闪出亮光,顿时来了兴致。他说,“记得我小时候,我娘亲倒是请槐抱李寺的高僧替我推算过造命,高僧说我三十岁前有一小厄,只要能跨过去,便能得遇贵人相助,从此就是一片坦途,至少也是七品的官身。我一直就在想,今年我家遭火灾,是不是就是高僧说的小厄,应伯会不会就是他说的贵人?”
“有道理。看来确乎如此。”
“……那,那七品官,就是,就是应伯封邑的邑官?”
“多半如此。”蒋抟微微颔首,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他总算把两个人的谈话扭转到相面测福缘这个渊深浩博的话题上了。
两个人一路东拉西扯,说说话话地进了城,等快走到商成的县伯府的时候,一辆马车直接就拦住去路。马车的帘子刷一声掀开,一个人探出头叫着蒋抟的别字劈脸就吼道:
“振云兄,你今天去哪里了,教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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