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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名医女住在一个院子里,四人一间屋子,不算宽松,但也不算拥挤。姚燕语回来后没通知任何人,只带着杜三娘子一个人悄悄地去了医女们住的小院。
小院里热闹的很,一进门便可听见叽叽喳喳的笑声。这些姑娘们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哪有半分有病的样子?
姚燕语忍不住顿了顿脚步,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压了压心里的怒火。杜三娘子忙低声劝道:“姑娘不是早就料到了会这样?何必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反倒不值了。”
“嗯,我知道。”姚燕语点了点头。理智上她自然是不生气的,人都有惰性有私心,何况本来她也没指望这些医女们有多么高尚的情操,可以无私奉献什么的。可就这么明晃晃的被这些丫头片子当傻子耍,是个人都会有火气。
七八个姑娘各自穿着棉绫小袄裹着棉被围坐在两张拼起来的床上摸骨牌,一条兰花棉被上面散着七零八落的骨牌,还乱七八糟丢着一些铜钱。
门帘被掀起,一阵冷风吹进来。然后不知道是谁先止住了笑声,手里捏着骨牌呆呆的看着忽然出现在屋子里的两个人。然后有人诧异的回头,于是一个个如见鬼魅一样变了脸,又不知道是谁第一个丢下手里的骨牌从床上爬下来跪下地上认罪求饶。
当七八个姑娘们穿着单薄的小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朝着自己不停地磕头不停地求饶时,姚燕语肚子里的火气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只冷冷的笑了。
“你们真是好清闲。”姚燕语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那散乱的骨牌和那些铜钱上。还别说,钱还真不少,最里面的那堆棉被旁边居然放了两吊钱,铜钱旁边还有些散碎的银子。
“大人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医女们再次磕头求饶。
姚燕语摆了摆手,淡淡的说道:“行了,都起来吧,地上冰凉,把你们真的弄病了也是我的累赘。”
众人跪在地上不敢动,因为姚大人说话轻飘飘的,让她们猜不透是真是假。
姚大人蹙着秀眉,不悦的瞥了几人一眼,话音有些冷:“怎么?你们是诚心跟我过不去?带你们来这里学医术你们给我装病,现在让你们起来,又跟我卯这劲儿想把自己真的弄病了?”
“奴婢谢大人恩典。”
“奴婢谢大人恩典!”
“谢大人恩典……”
医女们这才纷纷站起身子,一个个抱着胳膊瑟瑟的站了起来。
“穿上衣服。”姚燕语背负着双手,淡淡的吩咐。
这回众人没敢让姚大人说第二遍,忙都跑到床边拉过自己的外衣匆匆穿好。
姚燕语徐徐回身,看着眼前站成一排的七个医女,问:“还有三个人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玩儿?”
七个姑娘都纷纷低下头,半晌,才有人硬着头皮回话:“回大人,顾念儿,韩芳苒和林素墨三个的确是病了,在那边屋子里发汗呢。”
这边话音刚落,另有人立刻讨好的说道:“奴婢这就去去叫她们起来。”
“站住!”姚燕语生气的呵斥:“本官像是那种不讲情理的人么?你们装病我都没说什么呢,她们真的病了难道本官还要把她们怎么样?”
拍马屁的拍到了马腿上,那姑娘低低的应了一声:“奴婢糊涂”便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
“你们既然不愿意去给那些伤兵治伤,当初又何必要跟本官来?”姚燕语气就气在这件事情上。
来的时候她是发了话的,决不强求,只要自愿。谁怕苦可以不跟这来,她绝不会因此而冷待了谁,等这里打完了仗回去,该怎么授课还怎么授课,绝对不会影响她对医女们的客观评价。
所以这十六名医女不管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来的时候都表明自己是自愿的,绝不怕苦怕累,就算遭了不测,家族或者主子家也绝不会抱怨生恨。
本来姚燕语还因为这事儿对这十六名医女另眼相看,逮着机会便多向她们传授些医理知识,却不料过了这么几天,这些人就生出这些心思来。
“你们若不愿再呆下去了,可以跟我说。难道我还会扣着你们不放?!”姚燕语生气的责问。
“大人,奴婢们知错了。”几个人又纷纷跪下来承认错误。
但凡当时表了忠心愿意跟着姚燕语来凤城的,若非真的想破釜沉舟想要有些作为的,就是奉家主之命不得不来的。
现在那些真心想要学本领为自己谋将来的都在伤兵营里辛苦做事呢,这些被家主责令不得不来的才生出这些心思来躲懒。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若这个时候被姚燕语赶了回去,这些人回去后必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你们真的知错了?”姚燕语冷笑着反问。
“是,奴婢知错了。”
“奴婢以后绝不再犯。”
“求大人给奴婢们一次机会吧。”
……
“你们真的想要机会?”姚燕语冷笑道,“依我看,在你们发动所有的医女医官都一起装病之前,我还是打发人送你们回京的好。”
众人听了这话,又连连叩头求饶:“奴婢们真的知错了,求大人网开一面,别赶我们回去。”
姚燕语自然不信这些话,这些人明显不愿意来受这份苦,她们如此委屈自己定然有什么原因。只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回去,那本官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姚燕语说这话,慢慢地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那些骨牌,冷声道:“这些东西都给我丢火盆里烧了。你们若是嫌白天忙一天还不累的话,我可以考虑你们值夜。”
值夜可不是好事儿,之前姚燕语考虑到这些都是姑娘家,值夜的事儿便没安排。如今看来是有人把这份怜悯之心当成了软弱可欺了。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大人不要安排我们值夜……”有人开始求饶。有人立刻随声附和,“是啊大人!那些人虽然受伤了,可都是男人,奴婢们为他们守夜,会被人说闲话的。”
姚燕语冷笑道:“少在这里狡辩,你们若是行得正坐得端,谁敢说闲话?”
几个人都不敢说话了,但心里依然不服。她们就算是奴婢,也是王公贵族的奴婢,能来这荒芜的边城做医女已经是极限了,若真的去给那些男人值夜,将来谁还会要她们?
“你们不说话就算是同意了。”姚燕语说完,转身就走。她自然知道这些人心中所想,也没有真的要这些人去值夜的意思,只是若不拿出点威严来吓唬吓唬这些人,还都认为她真的软弱可欺。
“大人!大人!”有人跪行几步上前扯住姚燕语的衣袍。
“请大人网开一面!”有人直接跑过去跪在姚燕语的面前。
“求大人饶恕我们这一次,只要不去值夜,什么样的惩罚我们都认了。”
“是啊!求大人!只要不去值夜,什么样的惩罚我们都愿意。”
“是啊是啊!求大人开恩。”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脚边跪着的七个俏丽医女,叹道:“我倒是想不出来,除了值夜,还有什么可惩罚的。不如你们自己说说看?”
“奴婢们愿意尽心尽力为伤兵们治伤。”有人回道。
“是,奴婢们一定尽心尽力。”有人连忙附和。
姚燕语冷笑:“这是你们的本分。你们是医女,本来就领着一份俸禄,又因为来这里,万岁爷还特别把你们的俸禄翻了两倍,若不尽心尽力,你们不怕万岁爷一怒之下要了你们的命么?”
众人沉默,片刻后又有人开口:“我们愿把这几个月的禄米都拿出来,捐献给那些伤兵。”
姚燕语轻笑摇头:“禄米在京都发放,我们现在吃的饭还都是从军营里出呢。”
“奴婢们现在身上也有些银两,我们愿把银两捐出来。”
姚燕语这回不说话了。
“大人,奴婢也愿意把身上的钱捐出来。”
“是啊大人,可以用这些钱雇人来值夜啊!那些百姓们缺吃少穿的,他们很需要钱……”
“说的也是。”姚大人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于是七个医女争先恐后的把自己的钱和银子都拿了出来,不知是谁拿了个帕子包起来递到姚燕语的面前:“大人,我们的钱都在这里了。”
“一共有多少?”
“回大人,一共三十多两银子,二十吊零六百八十五个大钱。”
“不要给我。”姚燕语抬手推开那医女的手,“把这些给李守备送去,就说是你们的一点心意,让他拿着这些想办法买些白米来,伤兵们养伤需要吃点精细的米粥。你们这次的事情就这样算了,若有下回,我定然如实禀报皇上。”
“是,谢大人恩典。”
“谢大人恩典。”
“谢大人……”
姚燕语在一片娇娇软软的谢语里去了旁边的屋子。看过那三个真生病的医女后,姚大人带着杜三娘子出了医女们的小院。
杜三娘子看姚姑娘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笑容,便低笑着问:“姑娘惩戒的恰到好处,只是有了银子也不一定能买到米啊。”
这件事情姚燕语想过了,凤城从胡人的手里夺回来也有些日子了,虽然还在战时,但有十几万大军在图母河边压着,商贩们已经开始行动起来,精米细面肯定是有了,就是被那些商贩们加了重利,价钱怕是翻倍了。因笑道:“不会的,李大人会有办法的。你只管去盯着,刚才她们报的钱数,只别叫她们少交了钱就成了。”
杜三娘子失笑,心想原来自家主子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与此同时,中军大帐里,卫章和韩熵戈云琨三个人并头而坐。三个人的神色都十分的凝重,而这凝重里又带了那么一点点的幸灾乐祸。
“显钧,你说的是真的?”韩熵戈再次确认。
卫章淡淡一笑:“自然。”他亲自出马,悄悄地跑了一趟北胡王宫带回来的消息怎么可能是假的?
五十六岁的胡王耶律吉忽然病重,膝下四个王子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眼看就要内乱了。
“怪不得这只狡猾的老狼会忽然想要和谈!”云琨的眼神中难掩兴奋之色,“若我们在这个时候发兵,定然能一举踏平北胡王宫,把耶律族人赶到塔哈尔河以北去,让他们跟红毛鬼争地盘去吧。”
韩熵戈无奈的轻叹:“可是皇上派下的和谈使臣过两日就该到了。”
云琨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无所谓,反正我们也没指望和谈能谈出什么好的结果。”十五万兵马压境,居然还要和谈,真不知道皇伯父怎么想的。
韩熵戈皱眉道:“但我们总不能在和谈使臣来之前发兵,那样的话就是违抗圣旨。”
卫章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说道:“韩帅说的是,不过我们可以借这几天的时间弄点小动作。”
“显钧说的不错,我们来分析一下耶律吉的四个儿子。”韩熵戈说着,把手下的羊皮地图拿开。
“耶律広,刚愎自用,仗着自己排行老大,从不把三个弟弟放在眼里,跟兄弟之间的积怨很深。”
“耶律厷,生性鲁莽,打架是个猛的,但也是一身蛮力,天生不会的动心思,是个炮仗,一点就着。”
“耶律郄,城府极深,是个阴谋家,自幼喜欢汉学,身边有诸多谋士,耶律厷对他死心塌地。”
“耶律大石,少年英才,弓马骑射样样精湛,喜兵事,好战且贪战,与三个兄长都不合,是耶律郄最有力的对手。”
韩熵戈把耶律吉的四个儿子大致介绍了一遍,最后看着云琨和卫章,说道:“你们两个怎么说?”
对这四个北胡王子,云琨和卫章都早有了解,只是他们的对手一直是耶律吉,对这四个人还没有认真研究过。
此时面对新的变化,云琨认真的考虑了一会儿,说道:“老大和老二不足畏惧,耶律郄这种人么,虽然善谋略,但却因为喜欢汉学而为耶律吉所不喜。北胡人生性直爽,最厌烦耍心眼儿。如今看来,这耶律大石应该是胡王心中最合适的继位人选。”
卫章摇摇头,说道:“不,耶律吉的心里谁都不是合适的人选,他还没当够这个王。”
云琨一怔,继而笑了:“说的不错。耶律吉只是病重而已,不会轻易让位的。”
“不错。但耶律吉不怎么好对付啊。”韩熵戈摸了摸下巴,眯起了眼睛。
“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换个好对付的胡王?”云琨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韩熵戈忽然看着卫章,问:“显钧,你说暗中行刺杀了耶律吉的成算有多大?”
卫章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交给我去做的话,成算在八成以上。但杀了他不是目的,目的是如何挑起耶律郄和耶律大石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两个打起来。”
韩熵戈点头:“说的不错。”
三个人各自思考该如何挑拨离间时,帐外有人回报:“禀元帅,李守备派人来说,朝廷派下的和谈使臣已经到了凤城。”
“这么快?”韩熵戈很是意外。
云琨笑了笑,说道:“看来这位使臣也是个急性子。”
“嗯,我是三军主帅,不好擅离军营,君泽,你替我去一趟凤城,接钦差大人来军中。”
“好。”云琨虽然不愿意干这接人的差事,但来人是皇上派来的钦差,他们总不能怠慢了,回头留个话柄给那些御史们。
自古以来,文臣看不惯武将的打打杀杀,武将更看不惯文臣的迂腐顽固。
尤其是云琨这样的皇亲贵胄,心里更对这位来凤城负责和谈的钦差印象不佳,虽然还没见到人,但那些文臣的嘴脸总是差不了的。
韩熵戈深知云琨的心思,于是对卫章说道:“显钧,你跟君泽一起去。”
“是。”卫章拱手领命,跟云琨一起出了中军大帐。
凤城,李守备府后院。
姚燕语刚收拾完那些医女们,便觉得有些疲倦,是以想回房偷个懒,略歇息一会儿。孰料刚回屋换了官袍,饭还没来得及吃,小丫鬟便匆匆的跑了进来笑嘻嘻的回道:“姑娘,萧侯爷来了!”
“什么?”姚燕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萧侯爷?萧霖不是盐铁使么?跑凤城来干嘛?
“姑娘,萧侯爷说要见您呢,您是见还是不见?”
“见!”姚燕语忙点头,开玩笑,这人是谁啊,能不见么?
靖海侯萧霖,因为政绩卓著被皇上调入京畿,入内阁议政,官拜礼部左侍郎。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出使北胡,任和谈使臣。当然,一个左侍郎的身份好像不足以代天子和谈,萧侯爷这次来凤城,穿的是二等靖海侯的蟒袍。
皇上知人善用,最是珍惜手中的人才,在他北上和谈的同时,还要他负责押运第二批弓弩一起到凤城。所以,萧侯爷这一趟可谓责任重大。
姚燕语换了衣裳后匆匆往前面去见萧霖。因为是熟识,姚燕语又把萧霖从心里当姐夫看,所以官袍脱下来没有再穿,而是换了一身女儿家的衣裳。
李义溶见到萧霖自然不敢怠慢,连声道辛苦,又说凤城穷乡僻壤,经过战火的洗劫,物资匮乏,连杯好茶都没有,还请侯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