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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贺泰,还未意识到这场意外造成的后果。
大火足足烧了一整夜,因着西市店铺屋舍众多,又都是木制结构,一烧就是成片,加上当时百姓众多,人山人海,大家争相逃跑时发生踩踏,下半夜死伤无数。
京兆府和禁军相继赶过去,但众人手提木桶泼水,根本是杯水车薪,火势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逐渐得到控制,那也是因为烧得没有东西可烧了,火源附近那一片屋舍全都化为焦木。
原本是京城最繁华的西市,却成了哀鸿遍野之地。
京兆府焦头烂额,大理寺联合刑部调查火源,最后发现是有人在燃灯之际不慎将火苗落在屋后柴薪堆上,当时又没有引起重视,结果火势越来越大,以致无法控制。
秋干物燥,本来就是容易起火的时节,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自然惊动天子,龙颜大怒,京兆尹当即被罢免,善后的差事也由几个衙门分担起来。
最头疼的当然是户部,因为不管修缮房屋还是安抚死伤者,都要用到钱,齐王主管的刑部要跟大理寺一起查明这桩火情,贺泰主管的工部则要具体负责起京城屋舍修缮。
工部本身没什么钱,贺泰不得不去找户部拨款,户部尚书手里捏着的国库,原本就要分作几份,精打细算,如今又多了一份突如其来的额外开销,自然不肯轻易给,又是叫苦又是喊穷,贺泰只能跟人家扯皮,最后还是闹到皇帝跟前,才要到了一些。
但最让贺泰头疼的还不是这件事。
这次大火,还烧掉了西市旁边的一座望月楼。
望月楼楼高五层,目前已经建了四层,还未最后封顶,在长安城也算高层建筑了。长安月下,登高望远,可远眺城中佛塔,俯瞰万家灯火,但它却不是任何人都能入内的,因为它的主人是当朝临安公主,贺泰的异母妹妹,那日在寿宴上献了龙泉剑的人。
有一回,皇帝微服至临安公主府,远远看见长安佛塔,随口赞了一句,临安公主便也想建一座楼,请皇帝登楼赏月,作为明年寿礼。皇宫附近是不允许有高楼的,所以临安公主将楼建在了西市旁边,正好可以在上元灯节看见京城最热闹的“花灯游龙”景象,但倒霉的是,这次大火,望月楼也一并被牵连,烧得只剩下一层骨架。
临安公主心痛不已,便找上贺泰,希望让工部在重建西市屋舍的时候,顺道帮忙将望月楼也重建一下,最好是可以优先营造望月楼。
贺泰为难不已。
望月楼毁于一旦,重建又是一笔巨款,临安公主舍不得花自己的钱,便想让贺泰从工部出钱,反正这是为陛下而建,怎么说都算是孝心,但工部从户部拿到的拨款委实不多,用来建造西市的屋舍已是捉襟见肘,如果耗在望月楼上,那他手头就没什么余钱了。
临安公主性格外向,不是省油的灯,而自己本来就不受宠,如果再得罪了受宠的妹妹,对方随时都能在背后给他上眼药。
贺泰犹豫不决,回家找了长子次子来商量。
贺穆闻言气道:“她想讨好陛下,烧了那也是她的事,如何能让父亲从工部拿钱!”
贺泰叹道:“话虽如此,如今陛下膝下,就临安这么一个女儿,我待嘉娘的心,就跟陛下待临安的心是一样的,我若以此去烦扰陛下,他肯定会觉得我无能,但如果不答应临安,又怕她去陛下面前告我的状。”
贺秀粗中有细:“告状便告状,难不成她还能颠倒黑白?父亲才是皇长子,本该是诸皇子之首,临安敢来找您说这番话,摆明是不将您放在眼里,但凡对您还有一丝敬畏,她就不会开这个口!”
贺穆:“二郎,你别说这些气话,道理人人都懂,这次拒绝了临安公主,她当然没法说什么,可下次要是父亲碰见什么事,她在背后下绊子呢?要知道她可是齐王的亲姐姐,不是父亲的同母姐妹。”
长子说到自己心坎上去了,贺泰颔首:“为父也正是有这番顾虑,才要三思而行。”
这种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若是三郎在,他肯定有什么法子,让自己既能拒绝临安,又不必得罪人,两全其美。
正想及此,贺秀就道:“父亲忘了三郎临行前说什么了,陛下眼里揉不得沙子,不如当机立断,秉公执法!”
贺泰为难:“那就是要跟临安撕破脸了。”
贺穆也道:“再想想吧,未必没有两全其美之策。”
贺秀哎了一声,对父亲和大哥有点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恨其不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父亲还是早些下决定吧,陛下将工部交给父亲,是对您的信任,您可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贺泰辗转反侧半宿,最终下定决心,隔日临安公主再来询问,他就说户部拨款不足,所有钱只能用在给百姓的屋舍重建上,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修望月楼了。
临安公主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但过了几日,皇帝就将贺泰找过去,问他灾后屋舍重建之事。
贺泰这回做足了功课,这笔钱都用在哪里,用了多少,事无巨细,一条条列清楚,呈给皇帝看。
皇帝看罢,合上奏疏,忽然问:“前几日,临安是不是找过你,想请你帮忙修望月楼?”
贺泰:“是,妹妹的确提过此事。”
皇帝:“朕听说,你拒绝了她,说钱不够?朕看这上头,不是还有不少余钱么?”
贺泰揣摩不透皇帝的喜怒,只得硬着头皮道:“当初为了争取到户部这批款项,臣费了不少心思,现在虽然还剩下不少,但屋舍还未全部建成,届时街道重修,栽树种草,这些也都是不小的开销,臣谨记陛下教诲,凡事以百姓为重,临安心意可嘉,臣与她说了,臣愿意自掏腰包,也出上一份力,但这钱,却万万不能从工部里拿,请陛下明鉴。”
说完这番话,他忐忑不安等着皇帝发作。
谁知过了片刻,皇帝居然亲手来扶他:“起来吧。”
贺泰惶惶:“陛下……”
皇帝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你能这样想,说明你长进了,朕还以为你会顶不住临安的压力,但那样一来,你就让朕太失望了。”
贺泰眼眶一红。
皇帝:“择善固执,既知是大义,就不必轻易动摇,你是皇长子,诸位皇子皇女的兄长,要拿出兄长的气魄来!临安固然有孝心,可她那是为了给朕操办寿礼,是她自己的孝心,不该与公事混为一谈,朕已经训斥过她了,往后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管挺直了腰杆,没人敢说三道四!”
贺泰吸了吸鼻子,只觉这十数年的委屈,大半随着这句话而化为暖流:“是,臣记住了!”
……
贺融他们并不知京城发生的事情,经过数月的长途跋涉,一行人终于来到位于边关的甘州。
甘州首府张掖是个边关大城,出了城再往北或往西,就是突厥人的势力范围,但这里也是通往西域经商的必经之路,朝廷与突厥人打仗时,都还有商人冒险从此处前往西域各国,现在停战时期更不必说了,大城来来往往,喧嚣热闹,虽然比不上长安洛阳这样的繁华之都,却别有一番塞外风情。
一百多人进城的动静不小,贺融让守城官兵联系了驻守将领,在官驿下榻,甘州刺史梁昱亲自过来拜会。
两年前突厥犯边,朝廷设立甘州总管一职,让陈巍囤兵于此,跟梁昱两个人分管甘州军政,后来突厥退兵,朝廷觉得让几万大军囤兵在这里,每次耗费银钱过甚,就陆续将兵力撤了回去,余下甘州城内如今三四万兵力,交由梁昱掌管。
当时突厥和萧豫分三路南下,甘州城也是唯一没有被攻破的城池,战争过后,百姓们也许安全感倍增,去南边避难的人又纷纷携家带口回来,甘州的人口不减反增,比战前还要更加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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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昱很周到,先等贺融他们在驿馆里洗漱完毕,换身衣服,再吃点东西饱腹,然后才拿捏着时辰上门。
贺融虽然口舌厉害,但他其实并不喜欢兜圈子说废话,梁昱的行事风格正合了他的意,双方会面,互相见礼之后,梁昱就问:“若有梁某能帮得上忙的,贺少卿只管直说。”
论官阶,梁昱比贺融要高一些,但贺融是皇孙,两相持平,也省了许多尴尬,贺融道:“梁使君不必见外,唤我三郎便是。我等初来乍到,想先住几日,多打听打听西突厥那边的情形,再作打算,不知梁使君长居边关,可有收到什么消息?”
梁昱:“西突厥内部,最近有些不太平。”
贺融眼皮一跳:“怎么个不太平法?”
梁昱:“听刚从那边过来的商队说,好像与老可汗有关,但具体的不大清楚,他们途径焉耆城,没有去西突厥的王庭,所以也只听到只言片语,那些商队如今还在城中,三郎若有心,可以找他们再详细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