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先生的腰侧中了一枪,纵然身穿黑衫,依然那见那一团抢眼的血迹,他手上沾着自己的血,凝固了些许。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后来越走越快,越跑越激烈。
一往无前的抉择。
哪怕他早知面前是死局。
琳琅的双眼惊恐瞪大。
她眼泪流得更凶了。
邵清和自然也听见了后头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看着距离他数步的男人,十分镇静。
“嘭——”
一声尖锐的枪响,落了空。
因为琳琅从他身上跳下,狠狠推开了人,也使他的瞄准走偏。
“九哥!”
她张开双臂,似艳阳里下即将消融的雪色,义无反顾奔向了他。
哪怕身后是阴寒的杀机。
乳燕投怀。
他面带笑容接住了这只向他飞来的金丝雀儿来,她鬓发散乱,裙裾褶皱,脸蛋儿更是红得皱皱的,可他发誓——
绝对是他见过最美的一刹那。
荣先生很久没有这样紧紧抱住人了。
男人的双肩舒展开来,将那个他视若珍宝的人儿归拢进自己的怀里,他一手搂着琳琅的腰身,另一只手掌则是按住她的脑袋,往他的胸口上深深陷着。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人揉进骨血里,不分彼此。
邵清和面无表情扣动扳机。
对准琳琅。
荣先生看见了,搂着人,轻轻转了身。
“嘭!”
这一枪,无可躲避,直直中了男人的大腿。
鲜血流淌。
荣先生的身体不可抑制痉挛起来。
“九哥?九哥!”
琳琅大惊失色,本就毫无血色的小脸更是惨白得可怕。
“我……没事。”
他凭借着琳琅的搀扶勉强站住了身体,掌心里多了一包白色的粉末,那是方才他捡到的砒/霜。
“别怕。”
男人神色缓和了许多。
他这半辈子,在烽火硝烟的乱世里沉浮,看过似锦荣华,听过丝竹靡靡,曾卑微落尘泥,也曾显赫上云端。现在回想起来,一切恍惚得就像昨日的旧梦,反倒是抱着她睡着时的温暖还更加鲜活些。
荣先生咬开了包装纸,大口大口吞咽下那白色粉屑。
她看着,没有阻止。
最后几口,他嘴对着嘴,渡给了琳琅。
她沾了一嘴的粉末,像个偷吃糕点的小孩子。
他轻笑着,俯下身来舔舐她的嘴唇。
前所未有的温柔。
没人见过荣先生的柔情。
很多人都以为,荣先生那次认输已是他所能表达的极致情感。
“别怕。”
他语句清晰重复了一遍,尽管额头因为伤痛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这一次,九哥陪你。”
荣先生的神情恢复了以往的镇静。
仿佛在他面前,天塌了也不过是一件小事。
“你知道的,你九哥的身手还算不错,要是那牛头马面敢对你动粗,我一定把它们打得连爹娘都认不出来。”他眉宇疏阔,腰脊伟岸,就算是大树将颓,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息。
琳琅破涕为笑。
“九哥又调皮了。”
荣先生见她笑了,也跟着笑,嘴角溢出缕缕血丝来。
琳琅精疲力尽,却是再也扶不住人了,两人往后倒了下来。
荣先生两臂相拢,始终把她搂得紧紧的。
“冷吗?”
他问。
今天天气意外的暖和,他雪白的脸庞也晕上了一层淡粉。
“有点。”
琳琅低声回应。
“那就抱紧点。”
“嗯。”
荣先生不知道邵清和为什么没有继续开枪,也没有过来把两人分开。不过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也没有头绪去理会那么多了。
他只想抓紧时间,再多看她几眼。
几眼就好。
远处传来牛儿的清稚哞叫。
风声麦浪,四下寂静。
荣先生费劲低下了脖颈,哆哆嗦嗦的,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还轻轻啃咬。
随后,他就像偷袭得逞的少年快活笑起来。
荣先生向来大气沉稳,倒是鲜少有恶作剧的一面。
琳琅在他怀里咯咯笑了。
“好痒。”
鲜血一点一点渗进了泥土。
荣先生仿佛感觉不到痛楚,勒着她更紧了。
“芙蓉……宜植池岸,临水为佳。若……若他处植之,绝无韵致。”
荣先生喃喃低语。
他没读过多少书,在没有成为大人物之前,生平志向也不过是当一个铁匠或者猎户。荣先生一看那些文绉绉的诗句古文就觉得整个脑仁抽抽得疼。
可是架不住旁边有一个手不释卷的小姐,她本就出身名门,更喜爱锦绣文章,荣先生耳濡目染,平日里学了几分。
这句话也是因她欢喜,他偷偷念了好久才背下来。
“笨蛋九哥。”她浅笑纠正,“是绝无丰致。”
荣先生好像是听到了。
又好像没听到。
天边的云絮一卷一卷缠绕着,又慢慢游开。
他瞳孔开始涣散,唇边凝着一抹温存的笑。
“来……来生你若为芙蓉,九哥做你根下的静水,冬暖夏凉……”
不求泽被苍生。
也不愿东流大海。
九哥呀,画地为牢,永永远远守着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