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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松岩从不下雪。
昨夜玉妃却突至,倒给人万分惊喜。
只是未免化得太快了,史艳文抬手接住缥缈的雪花,北域总是原驰蜡象,雪也不会化得这样快。
银粟玉尘聚拢于水汽,在空中凝华,成长,花色繁多数不胜数,可千变万化后不过是大同小异,奈何地面的温度太高了,不比北域冷冽。史艳文叹口气,透明的六角冰晶稍纵即逝,在空中就开始融化,落在手心时已经成了冰凉的水迹。
“到冬来落琼花阵阵飘,剪鹅**片飞……醉时节盹睡,一任教红尘滚滚往来非。”
忽想起吕止庵留下《集贤宾·叹世》,史艳文随口念上几句也颇有趣,夏冬三幺各有趣味,那元曲尾声的“混俗为最”总能令史艳文会心一笑,不过现在无人跟他打醋葫芦,倒有人跟他打闷葫芦。
思及此处,史艳文又叹口气,那打闷葫芦的人闭目养神已久,可他们来推松岩本不是为了耗神来的。
“为何叹气?”
史艳文回头抬手,抖落老松枝头上的雪沫子在手心一握,“艳文何曾叹气,你听错了罢。”
素还真从莲座上站起来,雪色莲香被柔风带到了青松之下,鞋底在地面踩踏的声音细不可闻,却让史艳文心里一动。转头欲看时,踏雪而来的人已经早一步从背后揽住了他,史艳文莞尔,被圈住的身体往他怀里陷了进去,轻握雪团的手也失了自由。
等雪泥被扫落开来,微温的呼吸在脸颊掠过。脸要离开,那嘴角紧随而上,手要躲吧,这人又勾住了他的小指,就在指节上磨蹭,史艳文终于笑出了声,抽手在他手背一拍,“痒,别乱动……你不是在想事情?怎么还有时间管我?”
素还真就势接住他的手,拿在手里揉了揉,“不说?”
“不说又如何?”
“不说……”素还真顿了顿,“你会有麻烦的。”
这人嘴角还留有意味深长的笑意,史艳文偏过头看他,软化的脊背紧贴着他的胸口。素还真也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话,偏深沉的眼睛里还能看见史艳文侧视的轮廓,双眉间的朱砂格外夺目。
史艳文看够了,就在他手臂间转了圈,半正经半玩笑地开口,“艳文方才想到一句话。”
“什么话?”素还真微微松开了手臂,带着人往老松下的石壁上一靠,很放肆的动作。
史艳文挑眉,还没被压住就抓住对方肩胛,从辖制范围内闪了出来,笑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素还真眯了眯眼,也笑,“素某没听清。”
史艳文不置可否,忽然抬起手撑在素还真臂膀旁,白色雪花扑簌落下,都被他挡在了身后,可他并不怎么在意,指腹还很心有余力地在素还真颊边一滑而过,语调微扬,不怀好意,“我说……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素还真抬手就去抓他,史艳文却和这空中的雪一样,甩了他一手的雪花,人却被吹到了远方,半躺在莲座上盯着他笑,“素大贤人,凡事总要讲究个公平,艳文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素还真哑然失笑,也踱步至莲台前躺下,“艳文可还自居君子,占了便宜就走是不是对我太过不公平?”
史艳文给他让出一点位置,拥挤的地方容纳不下两个人,史艳文只好躺在他的大腿上,闭上眼睛不让雪花往眼睛里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又何曾对我公平了?”
“耶,此一时彼一时嘛。”
“狡辩。”
“哈,”素还真撩开他的鬓发,将那双被雪泥浸冷的手捂进怀中,“暂且不提这个,素某方才也想到一事。你还记得道人曾听聚魂庄说过我被引去聚魂庄的原因吗?”
聚魂庄。
史艳文顿了顿,又睁开眼睛看他,这件事早已过去数年,素还真更是从不在他面前提起,这次却主动提及,史艳文既疑惑又意外,“他们说靠近你时,我的记忆会出现松动……不过是记忆与本体的相互呼应罢了,怎么了?”
素还真垂下头,“若道人所记无误,聚魂庄曾说我们有过擦肩,若非那次擦肩,你的记忆也不会松动。”
“擦肩,”史艳文沉默片刻,蓝眸闪过戏谑,“你方才就是在想这个?”
“数日前福至心灵,倒是想起了一件雁过留痕的小事,本不想问你,但是……”
史艳文视线稍稍恍惚了下,如昙花一现,眨眼又聚拢了精神,勾起嘴角,似笑非笑,“这有什么可惜的,庄内人存在苦境的时间说不定比你还长,彼时受戾气污染,记忆错落。‘擦肩’之说或许只是他们搬弄是非,胡编乱造出来的呢?”
“此谎有不如无,编来何用?”
“所以你相信了。”
“我信,你没有相关记忆吗?”
“……有啊。”
素还真一愣,拇指捏捏他的下巴,“有?”
“很久之前,”史艳文有些不满,“你最近的小动作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此乃情之所至,顺其自然,”素还真道,“再说,推松岩里除了我和你,哪里来的外人?”
史艳文眼波微动,“素贤人,你这般有恃无恐,可是会大意失荆州的。”
“荆州在怀,自然有恃无恐。艳文不必如此佩服我,且应闲话休提,先将往事告知,素某也好斟酌……”
“斟酌什么?”
素还真压低声音,未语先笑,“斟酌……怎么治疗你的‘寡人疾’啊。”
“好色之疾,想当然耳,也只能以色治了,你肯?”
“舍己救人,素某岂敢擅让他人?”
“……口舌之利。”
……
那个时候的素还真五感尽失,身不由己,靠推松岩的天然阵法增强灵觉才能与人正常交流,与外界的一应消息往来也是靠屈世途帮忙打理。自己一个人离开推松岩的次数,寥寥无几,当然,身体恢复后另算。
有一次,那么意外的一次。
素还真也不知道是哪个时候,史艳文更加不知道。史艳文只记得自己随庄内人出去采买,拉货的牛车在镇子上要停三四天,老庄主不肯告诉他理由,却千叮万嘱让他们在七日内回去。
史艳文不想行坐都让人跟着,几番劝阻才在那些人犹豫不决的商讨下得了半日清闲,想去打探些消息。
可惜那时史艳文受苦境天道压制而不自知,这半日清闲过得实在无趣,才过两个时辰,史艳文便在镇子外的密林里失了方向,到月上中天都没寻出出路。至漫天星子恢弘如盖时,史艳文莫名觉得疲累,四野无人,举目一望又是陌生之境,充斥着格格不入的无奈。
他无力在树干旁暗叹,那莲香就扑鼻而来,让他的精神一震。
史艳文逆风而去,在林子正中间见到一个背影,更深密林,按说是什么人都看不清的,可史艳文几乎是第一眼看见了他。
那是莲香的源头,他站在那里纹风不动,史艳文隐约可以看见那人的侧脸。眼睛是闭着的,及腰的白发只用木钗锁着,披在背上,额前分开两道手掌长的刘海,有几缕发丝飞到了鼻梁上,煞是空灵。
那简直不像一个人,非妖即仙的姿态,可他就是一个人,史艳文甚至能感受到他律动舒缓的心跳,也感受到那人沉重的呼吸。
史艳文有些踌躇,是要上去问问出路,还是就此退去,或者静静等着这人动作,或许能跟着人走出这里。然而史艳文还没有做下决定,那人却突然转过了身。
那才是他们在苦境初见对方的时间,只是谁都不知道那是“对方”。
史艳文下意思屏住呼吸,素还真每往他站的地方靠近一步,他就紧张一分,到素还真走到他面前时,他却愣愣地开始走神。素还真从他身边错开的时候,史艳文才收回了跑偏的精神,也察觉到了素还真的异常。
他没看见史艳文,视线始终不曾有过斜视,连眨眼都很少,步履安详却又小心谨慎,每一步都稍有停顿。
本想跟着人离开的心立时就转化成了担心,眼看对方要撞上石头,史艳文甚至条件反射地喊出声,“小心!”
然后史艳文就发现,这人不仅看不见,还听不见。
史艳文愣了愣,摘了片叶子悄无声息地将石头给劈成了两半,刚好在素还真踏上那块石头之前。而后又趋步跟上,维持着十来步的距离,也不敢惊动他,只替他注意着前方。有石头就将之劈开,有树木就用掌力催动其飒飒出声警示,这一片也没什么大的起伏,史艳文也不用担心他摔倒,至多有些踉跄。
就这样跟了一路,约莫有半个时辰之久,素还真终于停了下来。他停的地方正是先前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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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史艳文伫立良久迷失不前之地,那地上还有史艳文转悠时留下的记号,一个极好辨认的记号。
素还真那时就站在那记号上面。
石子堆成的箭头过于明显,史艳文有些无来由的尴尬,这尴尬正待发酵,便听见素还真轻轻笑了笑。
好在还是能说话的。
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