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湛将托盘放在四方小桌上,也不知从哪里寻了一双粗布靴过来,样式不甚好看,大小也不合适,道:“穿上。”言简意赅。
她便穿上了那过大的鞋子,走到这一步,再较真那就是弃自己于不顾了。
田湛兀自坐在那里喝粥,背影也是笔挺削直的,青城看到他吃东西,这才觉得这人也是个凡人,而非天神,无需吃喝睡。她方才就察觉到了有两双碗筷,那肯定有一份是她的,于是也过去落座。
入眼的伙食实在谈不上美味,但人饿到一定程度也顾不得那么多,她吃了一口,对面的人却已经吃好了,他从怀里娶了一方白帕轻轻拭了唇角,又放了进去,动作竟是行云流水的儒雅。
吃饭时也是丝毫没有动静的。
不像是个武官,倒像是文人雅士。
田湛眉目低垂,对面看过来的目光自然无法逃的了他的法眼:也不知道花家如何养了这么一个女儿,如今这样,她竟五无恐无惧,甚至与我同桌而食,她也未觉哪里不妥。
青城是男装打扮,墨发盘起,垂下的碎发稀稀疏疏,衬的脖颈与耳朵周边的肌肤欺霜赛雪,折腾了一夜本是精力焦脆,可此时再看她,却无半分狼狈,尤其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仿佛时时刻刻在探究着什么。
“大人这就饱了?”她问话时,嘴里还嚼着吃食。
田湛与她对视:“食不言寝不语,你父亲没有教你这个道理么?”
提及花老爷子,青城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我父亲平日繁忙,便是在饭桌上,也抽了空教我规矩。”
田湛听出了她的揶揄,他倒不至于和一个女子纠结于细毛蒜皮的小事,只是聘书庚贴都已经送了花家,再无退婚的道理,他本不欲娶妻,家中爷娘却是不依,加之父亲对花家大小姐的种种赞不绝口,他便想着这辈子能守一知书达理的女子也尚可,却不知她这样的‘知礼’,既然花老爷子教女无方,他只能自己来教,如此,成亲后也能让家中二老安心,不要再扰他清静。
田湛的目光从青城喋喋不休的唇上移开,面色无波,“本官先出去。”
青城嗯了一声,感觉他知道了自己是女子之后,态度就大不一样了。未及她细想,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是燕十三的声音。
“大人,昨夜将杀手围困之后,我等按着您事先的指示,故意放了那些人回去,一路跟踪果然发现了他们藏匿船只的地方,就在西津渡口,事不宜迟,现在就可出发。”燕十三抱拳恭敬道。
青城还没来得及咽下最后一口粥,门扉就被人推开,然后就是田湛的冰块脸:“走了。”
五个时辰后。
一众人纷纷上船。
水路虽比陆路来的舒坦,但碍于空间有限,憋在船舱里久了,人也受不住。
这是一艘可容纳二十人左右的船只,青城撩了船舱帘子探出头就发现除了她这只船之外,前后又各有两艘,像是保驾护航。
“原来你昨日不与那些人纠缠,就想着这么一出。”她道。
田湛就坐在她对面,他身上还是那日的玄色袍子,一直闭着眼,人却是端坐着的,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见他不语,她接着道:“大人,你整日里与我同处一室,你那些属下会胡思乱想的,我暂代了‘王逸之’的身份,所谓名节要不要也无所谓,可是大人你不一样啊,你这般年纪,应该早就娶妻生子了吧?”
田湛的太阳穴跳了两跳,那紧闭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但隔着皮肉的眼珠子却是动了:“本官说过会护你周全,便是说话算话。敌在暗,我在明,你要是想死的话,可以出去待着。”
又是这样的话!
青城憋了良久,终于没能忍住:“可这船舱只有一张木榻!”她真的很想睡一觉。
田湛这时睁开了眼,眸光里闪现讥诮:“你放心,本官便只是坐着,再者......你一个女子,既能逃婚,便是早不在意名节,这又何可怕的。”
青城:“!!!”
燕十三在外面道:“大人,有情况!”
田湛面无他色的从席垫上起身,走出船舱撩开帘子时,燕十三往里头看了一眼,田湛随手就撤下了布帘,问:“何事?”
燕十三欲言又止,话说眼下天色未黑,大人与那王逸之同处倒也是为了护着证人安危,但一直拉下帘子遮掩,难免让人臆想。
燕十三到底没有问出口,田湛在锦衣卫中是令人敬仰的存在,能力手段是有目共睹,更是洁身自好,无半点旁的隐疾。
“禀大人,后方有几艘船只已经跟了咱们一整天了,以手下看恐是有诈,眼看就要天黑,以大人之间,我等是否先上岸安营扎寨?”
若是在水里动手,到时候对方来个鱼死网破,便更容易伤了她。田湛眉头紧皱,之前的预想太过简单,那女子要是一直以王逸之的身份下去,对她而言,未必有好处。
沉思中,田湛的目光落在了燕十三的身上,“从今日开始,你就是王逸之,本官命你时时刻刻待在船舱里不得露脸。”
燕十三颔首,有种临危受命之感,“手下明白大人的意思了,那真的王逸之呢?”他对极为看不起断袖之流,却也知事关重大,无非是执行公务。
田湛道:“本官会让她换了身份放在我眼皮子底下!”
青城在船舱里将外面二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所以说,她不必当王逸之了?那又将以什么身份待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