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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来,不断传来骇人听闻的消息:先是谢迁率领的农民起义军攻破淄川城,杀了原兵部尚书孙汝才一家,随后,清兵又将谢迁义军围在城中斩尽杀绝。繁华的淄川县城成了人间地狱:积尸如山,血流成河,五里开外的满井庄也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黒云压城城欲摧!蒲槃心潮禁不住涌起层层波澜!他想:曾经名噪一时的大顺义军在清兵强大攻势下一败涂地,入主中原的大清王朝已经站稳脚跟,今后的日子肯定要当亡国奴且不说,郑飞叉留下的女人和孩子无疑成了一大隐患!一旦被官府发现,自己就成了窝藏残匪眷属的重犯,难逃杀头灭门之灾......想到这事,他寢食不安,夜里常做噩梦!但他并不后悔,因为通过这件事,让他结识了一位俠肝义胆的朋友!秦叔宝为朋友两肋插刀!我蒲槃常常以效仿前贤自诩,就是搭上身家性命,也要保护好她们!
他小声叮嘱夫人:“小淑卿母女的安危事关重大,要严守机密,如今义军乍败,外面风声很紧,官府为了斩草除根,一定在城郊乡村挨家挨户搜查,那女人已经顶静虚之名住在庙里,风险不大,只有这孩子,外人会觉的来历可疑。不过谢迁义军中没有眷属,他们不会把一个三四岁的幼女和“流贼”联系在一起。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为好,白天少让松龄带她上街抛头露面!”
董氏一一答应,又说:“小妮前天幸亏被她姥姥带走了,你可抽空去一趟,嘱咐暂时不要送她回来,外人都知道我家有个小闺女,明日一早,我也给她换上小妮的衣服,把头发也扎根小辫子充当咱小妮,确保万无一失。”
蒲槃道:“这样最好,人言:家有贤妻,男儿无祸事。这话一点也不假,我这辈子若摊上个爱财如命的吝啬鬼,别说舍粮赈灾、开办义学,就是撒到门外粒米,她也会跟我闹翻了天,坏我一世名声,可你任凭我散尽家资,不仅无怨无悔,反而支持有加!现在,咱虽然穷了,可是在外面人说咱德行积富了,大伙给咱的评价是最好的荣华富贵,施先生千里迢迢来为咱教育子弟,周掌柜竭尽全力帮助忙活生意。他们都是咱的恩人,一定要诚心诚意地善待人家,和人家亲密相处,终生不渝。”停了停,又说:“再告诉你件大事,周掌柜家破人亡,孤单寂寞,衣食无人照料,况且他年纪又不很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我已托朋友为他物色了一个老伴,两人年龄相仿,无儿无女,秉性温和贤淑。现在两个人已经见了面,双方都很满意。一旦筹备好房子,即择日为他们办婚事。这事我先向你透透风,让你心里有个数,我整天忙起来顾此失彼,诸事全靠你操办张罗。”
董氏听了满心欢喜地说:“这事你尽管放心,我一定尽力去办的,我只担心你的身体,常常咳嗽气喘,身子也消瘦多了。得赶快找大夫看看,吃两剂药调理调理。”
蒲槃叹口气说:“我懂得医学,对自己这病心里有数,只怕再好的大夫,也无力回天。”
董氏一阵心酸,禁不住凄然泪下。
蒲槃见妻子伤心,安慰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用不着为这事伤感流泪,一旦忧患成疾,两个人不能互相照顾就难办了。幸亏你身子壮实,是我晚年的福气,千万别自找烦恼。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孩子们多半还未成家,小儿小女还没长大成人,以后的日子离了你怎么能行?唉!不说这些丧气话啦,我现在还扛得住,估计三五年内没大问题,何必杞人忧天,庸人自扰呢?”
董氏止住抽泣说:“但愿老天保佑你行善人延年益寿,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个个过上好日子!”
蒲槃道:“提起这事我又想唠叨几句,我们这几个孩子,老大老二已成定局,都遂我,没啥出息,只能老实巴交终其一生。只有小三子天资聪慧,有胆有识,将来能成大器。不过现在年龄还小,尚未定性,他与两个哥哥不同,哥哥们谨小慎微、墨守成规;而他胆大心细,勇于冒险开拓,这一点很重要!一个人不思开拓进取,就永远不会进步。成不了驾驭时代的英雄,只能被时代所驾驭。我们这几个后代,也许只有他能做出一番事业来。这和一个家庭、一个国家一样:一个家庭不思进取,就永远不会富裕;一个国家不思进取,永远也不会强盛!”
董夫人说:“我也是这样想的,要不,当初他扛着杆子去戳龙王庙后窗的垒石,我心里也捏着把汗,担心他如果砸不退清兵,反而被清兵捉住,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又一想,如果不让他这样做,硬逼他回家,施先生就一定会落入清兵之手,他也会因为营救失败而遗憾终生。帮助他取得了成功,会更加鼓舞他的奋斗精神。
“很好!”蒲槃长长舒了口气:“常言道:母亲是人生第一位老师,孩子有你这么个仁慈贤淑,通情达理的母亲,肯定会有大出息的。”
不知道是因为主人絮絮叨叨的说话,还是过了午夜,窗外窝里的大公鸡喔喔鸣叫起来。
董夫人催促丈夫:“快睡吧,天快明了。”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怀里一直睡得好好的小淑卿,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董氏急忙搂住她,轻轻拍打着小脊梁哄她:“乖乖,我们不说话了,你快睡吧。”
小淑卿不仅不信哄,反而哭得更加厉害。董氏问她为什么哭,她指着胸前说她的玉佩没了。董夫人伸手摸摸她的脖子,果然没有什么,问她怎么丢的,她说不知道,只把手向西指点着。董夫人以为刚来时,小松龄牵着他手在院子里玩,把她的玉佩摘去了。于是忙披衣起来,去隔壁叫醒儿子,问他有没有拿小淑卿的玉佩?
松龄揉着眼睛问:“什么玉佩?”
娘说:“就是用线穿着,挂在脖子上的玉块。”
小松龄说:“没有,当时我领她在天井里看月亮,她说身上粘糊不好受,我一摸原来是褂子被汗水湿透了。便叫她脱下来洗了澡,拿了妹妹干净的衣服给她穿上,压根就没看见她脖子上挂着玉佩。如果她来时真的戴着玉佩,一定是在马上颠簸掉的。”
董夫人听儿子说的在理,急忙转身回房,因为隔壁小淑卿还在啼哭,而且传来丈夫不耐烦的恫吓声:“再哭,把你抱到天井里去!”
蒲松龄担心父亲在气头上打她两下,或者真的把她抱到天井里去,忙穿上衣服跑过来。
见大人上火发脾气,小淑卿不哭了,但仍在被窝里抽泣,身体一颤一颤,委屈得叫人可怜。
蒲松龄一阵心酸,忙过去小声安慰她:“好妹妹!别难过,天明后我带你去找,一定会找到的。”
蒲槃呵斥儿子:“找什么,城里刚刚打过仗,兵荒马乱的,难道一块小小的玉佩比性命重要?”
小淑卿听了,又大哭起来,无论怎么哄也不管用。
看样子找不回玉佩,她一定会哭闹不止。又怕父亲一气之下,把小淑卿送到白衣殿去,家里虽然安静了,可她却不知要伤心成啥样子,不如把她带到自己屋里去睡,父亲听不见哭声,就能安静的睡觉,天明以后也好让她带路去寻找玉佩。于是假装生气地说:“再哭,上我那边哭去,别在这里闹的爹妈睡不好觉!”
小淑卿好像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止住哭声,一骨碌爬起来下了炕。小松龄牵着她的手回到自己屋里,跟她并肩躺在床上,小声安慰道:“好妹妹,睡吧,天一亮我领你去找玉佩。”小淑卿安然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当董夫人去隔壁房间看时,早已人去屋空。忙回房对丈夫说:“两个孩子果然去寻找玉佩了。城里刚刚打过仗,兵荒马乱的叫人怎么放心,你快去把他们找回来吧。”
蒲槃心中虽烦,可想到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要去杀人场闯荡,确实危险,于是忙披衣起来,洗把脸匆匆出门去了,
原来,小松龄担心找玉佩父母阻拦,窗纸刚泛白就叫起小淑卿,悄悄出了门,踏上寻找玉佩之路。可是,由于天色尚未大明,路上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只好伏下身子,脸几乎贴着地面,瞪着眼睛吃力地搜索,只要看见一点泛白的东西,就伸手去摸起来仔细辨认。
正找间,野地里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两人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原来是只野兽在撕咬尸体,受到惊吓,在那里呲牙咧嘴地示威!小淑卿吓得哇呀一声,扑到蒲松龄的怀里大哭起来。‘
小松龄不知道是狗是狼,也吓得汗毛直竖,不敢再往前走。站住瞅了一会儿,见那怪兽不向他们逼近,渐渐镇静下来。心想,自己虽然身小力微,可在小淑卿眼里毕竟是大哥哥,在这危急时刻,如果自己惊慌失措,小妹妹会怎么样?这时,他想起论语中孔子话‘卒然临之而不惊’;‘仁者无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心想:要对付眼前凶恶的野兽,第一是镇静不慌;第二是树立战胜它的信心和勇气;第三是想办法战胜它。
他认为,野兽只发出警告,不主动攻击人:一是它只知道吃,只要有东西吃就不会攻击人;第二野兽也怕人,别看它呲牙咧嘴凶相毕露,然而它的叫声和神态却充满了恐惧,“两强相遇,勇者胜”,只要自己鼓起勇气,向它突然发起猛烈攻击,它一定会逃走。
想到这里,他从路边摸起块石头,慢慢向野兽靠近,估计能达到有效射程时,突然一跃而起,举起石头朝野兽奋力打去。正好击中头部,野狗发出一声惨叫,匆匆逃走了。
初战得胜,小松龄勇气倍增,信心百倍地对小淑卿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野狗都让我们打跑了,杀人场有什么可怕的?继续往前找。”
天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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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了,东方静云般的山峦上空,露出了橘红色的曙光,前面城墙的轮廓清晰可见。蒲松龄顾盼四周,发现脚下并非直通城里的官道,前面的城门楼也并非跟大人进城赶集时经过的东门,难怪一路上躺着那么多尸体,原来郑叔叔带着小淑卿和她的奶娘是从这里冲出重围的。他们一直找到城门下,毫无所获,只见城门紧紧关闭。
小淑卿失望地说:“小哥哥!不找了,我们回去吧!”
蒲松龄却信心十足:“不,进城继续找!”
“不开城门怎么办?”
“听人说,清兵是挖地道炸开城墙攻入城里的,顺着城墙一定能找到那个被炸开的大豁口。”
于是他们绕过城门楼顺着城墙往前走,果然找到了个大豁口。两个人从坍塌的废墟上爬过去,顺着街道继续往前找。由于刚刚经过战争的洗劫,街道两边破墙残垣、满目疮痍、冷清凄惨,只有往城外搬运尸体的铁轮大车碾压石板路面发出刺耳的喀喀声。
他们边走边找,不觉来到县衙门前的小广场上,这里尸体堆积如山,凝固的血液给地面蒙上了一层黒紫色的粘糊糊的地毡。踩在脚下,觉得浑身被虫子咬似的难受。小淑卿两眼紧闭,把头栖在蒲松龄的怀里一个劲的喊:“小哥哥,吓死我了,快离开这里吧!”
蒲松龄也知道,即使玉佩真的掉在这里也找不到,因为凝固的血液吞噬了地面上的一切,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想亲眼目睹清兵犯下的滔天罪行!
“闪开闪开”。背后有人愤怒地呵斥,回头一看,只见两个衣着破烂的汉子架着具尸体正要往车上扔,忽然被斜插里冲过来一对老年夫妇劈手夺:“这是我们的儿子,不许装车!”
两个汉子只好把尸体放下,让他们辨认。
尸体没有头颅,一时很难确定是自己骨肉。两位老人只好含泪忍悲解开死者的衣扣,掀起血衣,当他们在殭硬的尸体屁股上找到确定是自己亲生骨肉的那块黑色胎记时,老两口一声惨叫,趴在尸体上失声痛哭起来,直哭的天昏地暗,阴风刺骨!,在场的人无不落泪。
老妇人哭了一阵,忽然站起身来,发疯似的向汉子扑去:“你这天杀的畜生,还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