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楞在原地失落的看着她的背影,并未再挽留。
娅妮踩着微小的雨苗往家走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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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走着,心里默默的不是滋味儿。天色逐渐黯淡了下来,这会儿母亲肯定还在厨房七嘴八舌的教老梅丽怎么烧肉汤呢。临走的时候,母亲对她说“阿妮,今天你可要听话一次,家里有客人来,不要到处乱跑”,但她还是当成了耳旁风,去找了海佛里。刚才那几个愚蠢的小流氓并没有让她感觉多难受,只有海佛里懦弱的表情和反应,当真让她失望透顶。他一定吓坏了,还以为我是个爬墙都吃力的笨女孩儿呢,娅妮苦涩地一笑。伪装终究是欺骗。
南集市大路上的巷弄深处,传来几声狗叫。刺耳的吼叫声在小巷的缝隙间飘悬,如同嘲笑着她失意的初恋。
小雨持续未停,雨点掉落在她金黄的长发上,头皮里面混着些许汗液,微微发痒。她的裙子湿漉漉的,肌肤在里面愈感窒闷。狗叫声越来越近,嚎得她头昏脑涨。今天家家户户的老百姓都很高兴,分发到的美味酒肉足够吃到明天早晨。从这条街最后一个巷弄里,同时传来男人与男人碰杯的大笑声。他们在亮光中喧哗着,时不时吼叫几声,粗野而欢快。这不像是聚宴,更像是吵架。娅妮抻起裙子,又松手放下。反正也这么脏了,左右都会被母亲训责。
雨苗渐高,在水洼里拍出高高的根子,就像小草一样,但晃动个不停,看得娅妮眼睛累。娅妮知道自己漂亮,所以很少穿这些精美的裙子,因为她知道对于女孩子来说,“漂亮”两个字只会带来灾祸。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没能变得丑陋,就算把乱蓬蓬的头发绑成一团儿塞在颈后,那双美丽的眼睛也会将她彻底出卖。
真想不到,那个信誓旦旦说愿意为了自己付出一切的海佛里,碰到了几个小混混竟吓得差点钻到地缝里。胆小如鼠的懦夫,懦夫!她本来也没有对这个白皮肤的青年抱有太大希望,但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自己很后悔亲吻了他。她喜欢的人不应该是这种胆小鬼!只可惜的是她竟然没能早点儿看出来。
把我的吻还给我,雨水顺着脸蛋儿留了下来,就像哭泣。
孤独,伴随着这位领主之女一路成长。
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但从不怨恨。她突然想起了父亲,骄傲的父亲,跟母亲在阁楼上年年看着走过长街的父亲,那也是她见过父亲最威风的样子啦。盖华丽的披风之下,是忠诚和荣耀支撑起了他的一切,她全心全意地敬爱着他。可这会儿,她想到的却是父亲在黑暗中无助地挣扎着,投以女儿最后一个疼痛的微笑。她痛苦地哆嗦了起来。假的,这是假的,我何必害怕。
瑞文家堡孤立在南集东侧的一片大空地上。它是由蓝灰色的巨石堆砌而成,主堡旁边连接着厨室,右侧是厕所和狗舍,院后是废弃多年的酒窖。尽管千年之前这座小城堡可能不是这个颜色,但如今它留给人的印象只有陈旧和古老。家里在王宫西边本有一处别苑,但在她小的时候,那就发生了坍塌,所以这些年来就一直住在这里。
相比王宫,父亲更喜欢这儿,因为安静。这里最常见的动物是乌鸦,它们经常会飞到小城堡最高的石塔上面,为灰暗的夜色点缀出几分孤寂。可它们从未飞到过她的肩膀上,娅妮心惊肉跳地想着,刚才那几个浑小子的眼神,莫非是看见了什么怪物。
以往溜出去玩儿,晚上回家都能看见矮矮的城垛上发出微弱光亮,但今天没有。想起父亲平时回到家,总会把母亲当成一只小兔子一样抱在怀里,然后悄悄吹灭客厅的蜡烛。待到卧室的门关上以后,只能听到激烈的亲吻声。她想着,自己真是个坏孩子,羡慕父母的感情偶尔还会喝醋。父亲可没那么温柔地抱着她睡过觉,从十二三岁往后。
“梅丽尔夫人?本杰先生?”
脚步越近,娅妮越是惶恐。不只是城堡内没有火光,就连外厅也没有,唯独厨楼里有灶火的晃影。女佣和管家都没有应答,这幽暗的气息让她呼吸不稳。
走进大门,她看见了一个人躺在地上。娅妮几乎要喊了出来,但眼前的画面又让她哑然失声。那正是老佣人梅丽尔,独自躺在血泊中。巨大的腥臊味儿在暗夜里化身为一只巨大的恐魔,撕咬着她的神经,毛孔逐渐纠结到一起。
老妇人半边脸溺在鲜血中,眼睛睁得巨大,与平日里的慈眉善目完全不同。苍老的唇角凸出,那是死前哀嚎的象征。死去未久,脸上还看得见最后的表情——满是对死亡的惊恐。厨坊里还躺着一个人,他的身旁还有食材和散落在地上的柴火。无疑是本杰·布朗,她的玩伴,兵术老师。这两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都死了。
“母…母亲?”眼泪顺着眼睑流出,但她的表情仍然很镇定,只是下唇已经被牙齿咬得生疼。母亲一定不会有事,她一直都很会保护自己,我今天不应该跑出去见海佛里的...泪在眼眶中绝堤,倾泻如洪。
娅妮捡起庭院中劈柴的短斧,仔细搜索着四周,极力保持清醒。直到听见屋庭内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发出的声音,细细如丝。她握住斧柄垂立胸前,踩过溅有血迹的石板,一步步走进长厅,我是铁鸦领主的女儿,我是战神的后嗣,娅妮继续流着泪,眼中燃烧着恐惧和愤怒。
细碎的声音仍然不止,离自己越来越近。屋里黑压压一片,她的眼睛好似被迷雾包围。拐角处的地毯清晰的能看见几道血迹,母亲的脚从墙边儿依稀可见。正是这双鞋子,母亲最喜欢的白鼹鼠皮靴,上面有几滴血。那只脚贴着墙,顺伸出来,但墙的那个位置完全容不下一个身子。
她跨过断裂的肢体,一声不发,直到前面坐着一个金发女人。凯拉娜的面色苍白,奄奄一息。她的怀中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动。离得更近些,看得见是个奇怪而丑陋的生物。
“母亲...”
无论这东西是什么,它都太恐怖,仿佛是从鬼故事里走出的生物;身子犹如放倒的木桶,两只滑稽的眼睛比碗还要大。头部像一头长角的青蛙,裂开的嘴占了身体一半儿,前肢比后肢还长。它用尖锐的牙齿它啃食着她母亲的腹部,将内脏掏扯一空,喉咙里不时发出“咔唧”的恶心声响。畸形的爪子握住凯拉娜血淋淋的肠脏,大口大口的往嘴巴里塞。
母亲那张跟自己一样俊俏的脸,因为绝望而扭曲,美目中只余挣扎失败的不甘。突然,那四脚的鳞怪物似乎注意到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它好奇地看了看。突然,它伸出青蛙一样的舌头甩过去,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血窟窿。
“呜啊啊啊!——”嘶声凄绝。她从未这么快过,从未这么愤怒过,从未这么绝望过,也从未这么害怕过。她的咆哮声竟如利刃般尖锐,在石壁间回荡,好似古老的房屋在与她悲鸣呼应!
斩出的斧刃,本来距离怪物还有半米的距离,但她毫无所觉,一挥竟连空气都切裂,在它的身上留下了一道巨大的深痕。绿色而黏稠的液体从那畸怪的身躯溅出,怪物疼痛的发出“咕啦咕啦”的嘶鸣,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飞蹦到她的房间里。这一刻,她的勇气已失,如同坍塌的巨塔。最后她凭着本能冲过去,重重关上了房间的木门。
“母亲,母亲,”她声嘶力竭的哭喊着,这副养育她,拥抱她,带给她无尽关怀的美丽躯体,此刻已经残缺不全。腿,腿…她捡起身侧断裂的肢体,试图把母亲拼接完整,这样还有救,有救,她麻木地想着。但另一条腿除了几根被嚼碎的骨头之外,什么都没了。脏腑中的碎肉仍从凯拉娜的身体涌出,伴随着粘稠的鲜血,染红娅妮的双手。
“为什么,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不要死,我求您了,我以后再也不缠着您了。我会特别听话,好好学习礼仪,我…”唯留悲嚎哀哭。她从未见过那样丑陋的怪物。它谋杀了老女佣,杀了她的妈妈,杀了她最爱的母亲,吃掉了她的身体。
“阿妮,”凯拉娜用尽一生最后的力量,用完好手掌抓住了女儿的手腕。她用右眼望着女儿,作为一个母亲,如今能做的,只有期待她能好好活下去。
“乖孩子,听妈妈的话...”随着两只眼睛同时溢出血与泪,凯拉娜忍着漫长的剧痛,“跑——”喉咙里的血呛住了呼吸,终于松下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