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儿?找我有事吗?”石越对桑梓儿一向特别的关心,完全当成自己妹妹一样宠着。
“我想问你一件事?”桑梓儿调皮的问道。
“你说便是。”石越斜靠在一根柱子上,微笑着。
“我听他们都在说你不想当官?是吗?”
“差不多吧。”
“可是我觉得石哥哥胸中很有抱负,是唐毅夫和我哥都不如的。如果不当官,怎么一展抱负呢?”
“……”石越一时无言以对,便笑道:“小女孩不要管太多。”
“人家已经不小了。我今年就十六岁了。”
“是,是……大女孩也不要管这么多,好好回去学画,春研墨,秋调琴,现在正是学画的好季节。”
“我正好画了一幅画送给你。”桑梓儿狡狯的笑着,从身后拿出一卷画来,石越这才发现她一直把双手背在身后。他接过画来展开一看,却是一个书生在月下舞剑,那个身影依稀便是自己,旁边用清秀的小楷题着一句诗:“欲吐草茅忧国志,谁能唤起赞皇公”——这是石越以前在她面前吟过的一句诗,不料她就用在此处,把石越比作是风尘三侠中的李靖,也是一番勉励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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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许多人的关心对当事人会造成一种压力,石越用自己的身世做借口拒绝参加博学鸿儒科的征诏,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士子们议论的话题之一。有人赞赏他无意功名的“高风亮节”,有人不以为然的说他“沽名钓誉”——当然,这种想法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有哪个冒失鬼说出来,不免要遭旁人白眼:“若是换成阁下,还不定怎样,说人家沽名钓誉。”另有一些人替他惋惜,认为他这样的才华不为朝廷效力实在可惜;却也有一些人暗暗高兴,恨不得他再傻一点。继苏轼来信责以大义之后,王安礼也写了一封差不多内容的信,劝他节哀顺便,不要回避为国家效力……
对于那些不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的想法,石越倒并不在意,他有固定的计划,不会为此而感到惭愧。但是对于欺骗了那些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石越心里的确感到非常的过意不去。虽然马基雅维里“曾经”说过,如果你想骗人,就一定能找到心甘情愿的受骗者;但是如果这些受骗者中有一些人是真正关心你的长辈、朋友,做为石越来说,他还是觉得非常的不好受。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把这场戏坚持演下去,对于自己的声誉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如果诚实会严重损害到一个君主的利益的话,那么君主就应当毫不犹豫的撤谎。”石越不断用马基雅维里的名言来给自己打气,以求度过这道德上非常艰难一段时期。
“我快要变成一个政客了!”一时间,石越又忍不住要在心里谴责自己。自从回到古代,自己就一直在谎言中生活,从头到尾都是谎言,诗词有一半是在抄别人的,文章也有一大半是抄别人的,自己的来历明明很清楚,却要骗所有人说不清楚……自己以前怎么从来不曾觉得自己是这么会撒谎呢?
但是要说出真相吗?想想那后果吧?疯子、伪君子、大骗子、怪物……也许疯子是自己最好的结局。也许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我要当一个骗子吧?!石越无奈的想着。
受到自己道德心困扰的石越第一次讽刺性的发现,原来一直以为自己生长在一个道德缺失的时代,应当没有多少道德上的拘束,但是当自己回到一个普通人更讲道德感与真情的世界之时,却突然知道,如果你是一个生活在一群善良的人们之间的骗子,你会受到多大的道德压力……石越有时候几乎有点渴望去生活在一个更肮脏的地方,这样自己至少不会这么困扰。
不过这毕竟也是只想想而已,对于人类而言,不管发生感情最初的原因是什么,只要一旦彼此之间有了真挚的感情,那就是很难割舍了。对于真挚的感情,每个人都有一份与生俱来的眷恋。
困扰中的石越几乎是无意识的叫了马车去了碧月轩,找到了楚云儿。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坐在楚云儿的对面,静静的喝着酒,仿佛心情一下子就恢复了平静。
楚云儿这段日子听过无数关于石越的流言,当他进来的时候,她心里高兴得怦怦乱跳,却又不敢表现在脸上。当石越进来静静的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的喝着酒时,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针刺般疼的感觉。她默默的调了调琴,轻抚一曲,陪着石越喝酒。
两人就这么坐着,一个喝酒,一个抚琴,没有说一句话。可是两个人的心里,一个极度的宁静,温柔的宁静;一个却是快乐,从心灵到指尖都有幸福的感觉……待到天黑了,石越才起身,轻轻说一声:“谢谢你,楚姑娘。”也不待楚云儿回答,便转身离去,留下楚云儿一个人痴痴的发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