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中,一身青衣的纳隆端坐在文案后,微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一份折子,一副全身心投入其中之状,然则,若是留心细看,便可觉纳隆的心思其实压根儿就没在那份折子上——自打纳隆坐下来看折子起,整整一个半多时辰过去了,就没见他翻过页,拿着这份折子,与其说是在看,倒不如说是摆个从容的样子罢了,不过么,这也不奇怪,李贞与莫离皆不在的情况下,纳隆便是这东宫的主心骨,断不能有丝毫的举止失措之事存在,尤其是在这等微妙时分,就更是如此了的。
“纳先生,某回来了。”就在纳隆心神恍惚之际,高恒从书房外大步闯了进来,语气激动地叫了一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坐,坐,先歇口气。”饶是纳隆素性沉稳,待得见到高恒终于回来了,心情激动之下,也不免有些子失态,一迭声地给高恒让座,倒令高恒很有些子手足无措之感。
“先生,我不累,真的没事。”高恒谦让了一阵子,可还是却不过纳隆的热情,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小恒,情况如何?陛下有何旨意?”待得高恒落了座,纳隆这可就忍不住了,紧赶着便问道。
“先生,陛下……”高恒絮絮叨叨地将觐见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番,其中的跌宕起伏听得纳隆脸色接连数变。
“唔。”听完了高恒的叙述,纳隆并没有轻易地表态,而是在书房里来回踱起了步来,良久之后,走到了窗前,长叹了一声,默默不语地站着不动了,可心里头却是思潮澎湃,百味杂陈不已……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东宫这头正忙着筹划,魏王李泰那头却也同样没有闲着——今日殿前一会,虽说通过蜀王的嘴,算是成功地怂恿老爷子赐宴承天门,然则散朝之际,老爷子搁下的那句颇有些子怪异的话,却令李泰心神就此不稳了起来,一回到自家王府,紧赶着便召集一众心腹商议了起来。
“姑父,父皇那句话究竟是何意思?莫非……”方才走进书房,屁股都还没坐下,李泰便有些个心焦地看向了木然着脸的苏勖,急吼吼地出言询问道。
苏勖并没有理会李泰的猴急,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眼神复杂地扫了李泰一眼——身为户部侍郎,苏勖今日自也在大殿之中,他又如何会没听到李世民最后那句明显带着告诫的话语,以苏勖之政治智慧,又怎会不清楚个中的含义,只不过在苏勖看来,如今事情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的地步了,在这等当口上,与其去担心李世民会如何想,倒不如紧赶着将计划毫升完善一下,再说了,这等篡位之事,没有个狠心,哪能成功,就李泰这等沉不住气的样子,着实不像是做大事的材料,生生令苏勖看在眼里,气在心中,若不是两者早已是密不可分的一体的话,苏勖只怕早就拂袖而去了的。
“姑父,您倒是说句话啊,这事究竟怎生是好?”一见苏勖半天没开口,李泰更加沉不住气了,站了起来,焦躁万分地嚷嚷道。
“怎么,尔怕了么?”
“我……”李泰倒是想说不怕来着,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毕竟在老爷子多年的积威之下,说不怕岂有可能,这话说将出来,便是连他自己都不信,又岂能取信于别人,再一看苏勖脸上不善的神情,心气立马就软了下来,小声地嘀咕道:“事到如今,怕又有何用?”
“既如此,那又何必管旁人如何说叨,办好眼前事方才要紧!”苏勖虽气不过李泰的不堪之表现,可为了大事,却还是强自压下心头的火气,指点了一句。
“姑父教训得是,只是,啊,只是父皇他……”李泰素来敬重苏勖,一见其总算是开了口,倒是有了些底气,可心里头对自家老爷子的忌惮却并未因此而减轻多少,这话便说得有些子吞吞吐吐地。
眼瞅着举事在即,可李泰这厮不去考虑正事,还在那儿叽叽歪歪地彷徨不定,苏勖简直是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殿下可记得当年之玄武门乎?”
“玄武门?姑父的意思是……”李泰一时间有些个转不过弯来,疑惑地看着苏勖。
“但凡举事,无有密不透风之理,昔年先皇未必就没有预感,可只要敢去做了,机会便在眼前,若不然,殿下自己去考虑后果好了。”苏勖面色一沉,几乎是咬着牙关将话彻底挑明了。
“啊……”李泰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苏勖所言何意——如今兵马都已调到了京师,不反也已经是反了,即便此时悄然偃旗息鼓,却也无法瞒得过耳目众多的东宫人马,就算老爷子可以不计较,然则一旦李贞大军回朝,就李贞那性子,也绝无放自己一马的可能性,此时除了狠下心来,一条路走到黑之外,也没有旁的路可走了,搏上一回,或许光明就在眼前,不搏,则死!
李泰脸色变幻了良久,终于稳了下来,对着苏勖拱了拱手,咬着牙道:“小王明白了,姑父放心,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嗯。”苏勖见李泰这块烂泥总算是糊上了墙,自是稍松了口气,闭上眼,点了点头,吭了一声便算是回答了。
李泰愣愣地看了看闭上眼睛的苏勖,而后猛地一旋身,大步走到书房的外间,提高了声调断喝道:“来人,去唤伏葵来见!”
李泰此言一出,自有门口侍候着的亲随前去传唤伏葵,过不多时,但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身着明光铠的伏葵已大步走进了书房之中,一见到屹立在内间门前李泰,忙抢上前去,恭敬地躬身行礼道:“末将参见殿下!”
“免了,随孤进内叙话罢。”李泰虚抬了下手,示意伏葵免礼,而后一转身,自顾自地走进了书房的里间,伏葵见状,自是紧赶着跟了上去。
“伏将军,孤交待尔办的事进行得如何了?”李泰一走进内间,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抖了抖宽大的袖子,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
“回殿下的话,事情皆已安排妥当,末将此处已有详细之计划,请殿下过目。”伏葵自然知晓李泰问的是何事,紧赶着从战袍的袖子中取出一本折子,双手捧着递给了李泰。
“哦?”李泰接过折子,却并没有去看,而是接着问道:“孤只想知道能有几成胜算?”
“四成。”伏葵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四成?”李泰一听之下,眉头便皱紧了起来,重复了一声,略带不满地看向了伏葵——这几年来,伏葵的军略才干已得到了李泰的赏识,先前李泰安排其去办的事便是依照现有之兵力制定攻下大明宫的作战计划,本以为凭着众多的有利条件,成功的可能性虽不敢说十足十,可在李泰看来,七成以上应该是有的,这会儿听伏葵说仅有四成把握,自是不免有些子大失所望的,看向伏葵的目光里便隐隐有了要逼伏葵改口的意思,然则伏葵却未就范,人虽恭敬地站着,可话却绝不改口。
“四成么?不少了。”就在这主宾二人僵持着都不开口之际,闭着眼的苏勖倒是插上了一句。
“姑父,这……”李泰看了看苏勖,见其说完了话之后,便不再开口,眼睛也兀自闭着,略一犹豫,拿着那本折子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而后一咬牙道:“好,四成就四成,孤赌了!传令下去,这就开始罢。”
“是,末将遵命!”伏葵见李泰终于下定了决心,精神不由地便是一振,高声应了诺,一旋身,大步行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