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老者要将浩然天下的所有五岳名山,炼化成自家物,他还要亲手打烂那九座雄镇楼,然后亲口问一问那白泽到底是怎么想的。
腰系养剑葫的俊美男子,觉得自己的野心已经算是最小了,不过是要收拢浩然天下所有的美人面皮,山上的修道女子,哪怕没了面皮,又不是不能活,丢了面皮就不愿活的,无需他出手,自有万千种死法在等着她们。
这十四头大妖,就是如今蛮荒天下的最巅峰。
大部分是从无尽长眠当中被唤醒过来。
一部分是哪怕始终清醒,在漫长的历史上,却始终待在老巢当中,选择袖手旁观剑气长城那边的战事,从不插手那边差不多刚好是百年一次的攻城。
英灵殿的座位并不是一成不变,数量也不是什么定数,有些陨落了,王座便自行破碎,摔入井底,有些晚辈崛起了,便能够在英灵殿占据一席之地,不存在什么资历分高下,战力高者,王座就高,弱者就该仰视他人。蛮荒天下的历史,就是一部强者踩踏在蝼蚁尸骨上、渐次登高而行成就不朽功业的历史,也有那不输浩然天下的一座座世俗王朝,在大地上矗立而起,有了大大小小的规矩礼仪,只是最终下场都不好,根本留不住,经不起一些从中立转为敌对立场的大妖践踏,在光阴长河当中,永远昙花一现。
个体的无比强横,永远是蛮荒天下强者们的最终追求。
除此之外,皆是虚妄。
所有的内耗,万千妖族的覆灭,无数蝼蚁的消逝,都是单个强者登顶的一步步坚实台阶。
然后这一小撮存在,相互制衡,以免一同走向毁灭,便是这座天下的唯一规矩,英灵殿的存在,古井当中每一个新老王座的增减,都是规矩使然。
十四头大妖突然皆落地。
从那居中地带,缓缓走出一位灰衣老者,手里牵着一位稚童。
稚童则手中拽着一颗头颅的发髻,男子死不瞑目,临终之际犹在瞪眼,全然无畏意,只是似有大恨未平。
灰衣老者和稚童身后,跟随一位低头弯腰的飞升境大妖,正是负责住持上一场攻城大战的大妖,也是被城头新剑仙左右追杀的那位,大妖自己取名为重光,在蛮荒天下也是地位尊崇的古老存在。
大妖重光自然不敢现出真身,大摇大摆走在灰衣老者之后。
灰衣老者停下脚步后,重光按照前者的授意,大步向前,独自临近剑气长城,朗声道:“下一场大战,不全力出剑的剑仙,剑气长城被攻破之日,可不死!此后是去蛮荒天下游历,还是去浩然天下看风景,皆来去自由。其余身在城头的下五境剑修,不愿出剑者,离开城头者,皆是我蛮荒天下的头等贵客,座上宾!”
城头之上,静寂无声。
董三更冷笑道:“南边的上五境畜生,先登城头者先死。”
重光转过头,毕竟就算要放狠话,也轮不到他。
灰衣老者拍了拍那个孩子的脑袋,“去,你们曾是故人,如今便以托月山嫡传弟子的身份,与陈清都问个礼。”
那孩子一手拽着那颗鲜血干涸的瞪眼头颅,缓缓走出,越走越快,声势如雷,最后一个站定,重重扔出头颅,滚落在地。
那颗脑袋的主人,便是剑气长城一位隐匿在蛮荒天下六百年之久的大剑仙,不但剑术高,更精通纵横捭阖术,许多大妖之间的相互攻伐,皆由此人谋划而起。
孩子有些委屈,转头说道:“师父,我如今境界太低,城头那边剑气又有些多,丢不到城头上去啊。”
灰衣老者笑道:“心意到了就行,何况那些剑仙们的眼神,都很好的。”
那个孩子咧嘴一笑,视线偏移,望向那个大髯汉子身边的年轻人,有些挑衅。
年轻人一言不发,只是身后剑架众剑,齐齐出鞘寸余。
灰衣老者仰头望向城头,眼中唯有那位老大剑仙,陈清都。
陈清都双手负后,俯瞰大地,与之对视,然后一伸手,随随便便从城头以北的牢狱当中,硬生生将一头飞升境大妖的头颅拔离身躯,然后被陈清都瞬间握在手中,微笑道:“这颗头颅,专门为你留了这么多年,同样是托月山嫡传。”
灰衣老者笑道:“陈清都,万年不见,已经这样厉害了吗?”
停顿片刻之后,老者最后问道:“那就让你再死一次?”
城头上许多外乡剑仙皆是一头雾水。
陈清都说道:“不愧是在地底下憋了万年的怨气,难怪一开口,就口气这么大。”
灰衣老者摇摇头,“听说新剑名为长气,不太行,不对,是太不行了。”
陈清都始终双手负后,微笑道:“你要是个娘们,才有本事知道我到底行不行。”
城头上口哨声四起。
看来不仅是城池里边的剑修喜欢如此。
其实剑仙也差不多。
那个孩子回到了灰衣老者身边,摇了摇师父的袖子,“这话说得让人服气。”
灰衣老者半点不恼,低头望去那个费心寻觅、依旧魂魄不全的闭关弟子,反而笑道:“这些人啊,不管是活的死的,是不是剑修,也就嘴皮子功夫最厉害了。以后你要是想学这种最不入流的本事,在浩然天下那边,随便学。”
那位坐在仙家府邸栏杆上的大妖,出声笑道:“你陈清都,真是可敬可恨可怜都有,不过可怜最多。关押这些大妖而不杀,作为剑仙的磨剑石,以及那座丹坊的出产,应该没少被浩然天下的读书人骂吧?拉着整座剑气长城在这边等死,也没少被自己人恨?你说你可怜不可怜?都死了一次,还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陈清都啊陈清都,换成我是你,还是死了省心。”
陈清都根本没去看这头巅峰大妖。
左右望向那些仙气缥缈的琼楼玉宇,问道:“你也配跟老大剑仙说话?”
那头大妖笑道:“与陈清都说话,兴许是要差了些资格,可是与你说话,应该很够了。”
那个孩子再次独自走出,最后走到了那颗头颅旁边,一脚踩在大剑仙的头颅之上,抬头笑道:“我如今十二岁,你们剑气长城不是天才多吗?来个与我差不多岁数的,与我打过一场!我也不欺负你们,三十岁之下的剑修,都可以,记得多带几件半仙兵法宝啥的,不然不够看!”
老剑仙齐廷济皱眉道:“这个小崽子,是希望宁姚现身,以命换命之后,想要让你离开城头,那个老东西好占据天时地利。”
陈清都点头笑道:“是这么个想法。但是无所谓,这点挑衅都接不住,还守什么剑气长城。”
陈清都一招手。
身后出现了一拨年轻人,十余人,庞元济,陈三秋,董画符,都在其中。
当然也有已经出关的宁姚,以及原本站在斩龙崖凉亭内的陈平安。
陈清都伸出手臂,提了提那颗头颅,转头笑道:“谁去替我还礼。”
宁姚向前一步,却被一只手按住肩膀。
陈平安说道:“我去。”
陈清都笑眯眯道:“不怕唯一一次机会,就这么用掉了?那么下一场大战还怎么办?”
陈平安笑道:“那就到时候再说。”
陈清都随手抛出那颗飞升境大妖的头颅,“放开手脚,好好打一场。”
一袭青衫跃上城头,然后一脚踏空,沿着墙壁向下奔走而去,然后骤然站定,如同双脚扎根,双膝微蹲,砰然一声,如箭矢激射向南方大地,刚好接住那颗坠落头颅,一手拎起,一手负后,最终飘落在地。
大地之上,那个孩子脚尖一挑,将那沾染尘土的剑仙头颅拽在手中,缓缓前行。
双方相距百余步。
陈清都嗤笑道:“场下胜负,决定你我之间,谁上前挨一剑,如何?”
灰衣老者点头道:“有何不可?”
场上,对峙双方,那孩子笑嘻嘻伸出手。
陈平安直接丢出那颗大妖头颅,孩子也同时抬起手臂,有意无意地高高丢掷出那颗剑仙头颅。
孩子没有伸手去接托月山同门大妖的脑袋,一脚将其踩踏在地,拍了拍身上的血迹,身体前倾,然后双臂环胸,“你这家伙,看上去轻飘飘的,不够打啊。”
那位身穿青衫的年轻人却接过了头颅,捧在身前,一手轻轻抹过那位不知名大剑仙的脸庞,让其合眼。
但就是这个动作,就是天大的破绽。
那孩子一拳过后,一袭青衫倒退出去数十丈,地上划出一条不算太深的沟壑,只是始终屹立不倒。
孩子站在原先那个年轻人站立的位置上,点点头,兴高采烈道:“还算凑合,可以陪我多玩一会儿。”
陈平安转头望去,手中剑仙头颅凭空消失,大剑仙岳青将头颅夹在腋下,朝那年轻人双手抱拳。
孩子笑道:“我改变主意了,这么多前辈瞧着呢,还是早点宰掉你比较好。换你出手,一次机会,在那之后,我可就要倾力出手了,你会死得很快很快。比那我原先对手的宁姚,她的那对废物爹娘,一定死得快多了。”
陈平安转头望向那个孩子,然后低下头,卷起袖管,嘴角翘起,最后脸上笑容越来越多,眼神越来越沉寂,心中苦苦压抑之物,只管出井龙抬头。
所以最后当他抬起头。
那是一张笑容狰狞的年轻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