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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05-25
第五章
回到居处,秦会之奉命去召集众人,程宗扬先到内院整理思路。刚一进门,程宗扬眉角就不由突突跳了两下。
一个老者负手立在院中,仰首观赏著天际一弯残月,他皓首长须,身上穿著淡青色的道袍,颈後斜插一只拂尘,银白色的拂丝随风而动,怎么看都像个大有德行的有道之士。
程宗扬在心里骂一句皓首匹夫,脸上堆起笑容,打著哈哈道:原来是蔺教御!晴州一别,没想到教御又来了临安,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蔺采泉仰天叹道:小友只道是有缘,却不知老夫下了多少力气才找到小友的踪迹。
自己的住处虽然隐秘,但太乙真宗想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全力搜索一个人,就算躲进大内也未必安全。
久闻太乙真宗是宋国第一大道门,看来半点不假。我才来临安几天,蔺教御就摸上门来了。程宗扬道:我猜蔺教御半夜来访,不会是为了喝茶,咱们就免了茶水吧。
蔺采泉转过身,神情自若地说道:礼法岂为吾辈所设?
蔺老贼就是有这本事,不管什么尴尬事、龌龊事,他都能说得冠冕堂皇。
蔺教御有什么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当,只是说些闲话而已。蔺采泉道:听说小友与明庆寺的挂单僧人鲁智深结交,不知小友可知晓这位花和尚的来历?
蔺教御消息可真灵通。程宗扬道:花和尚的来历,我也听说过。据说他原本是个军官,因为打死人吃了人命官司,不得已投了佛门,这些年四处挂单修行,年前才到明庆寺,当了看菜园的大和尚。
蔺采泉频频点头,然後道:小友可知花和尚为何不在本寺修行呢?
多半是那庙里管的严,不让吃狗肉吧。
花和尚剃度的寺庙,乃是五台山大孚灵鹫寺,拜的师傅,乃是大孚灵鹫寺方丈智真大师。蔺采泉悠然道:花和尚这些年四处挂单,与其说是修行,不如说是逃命。
还有这种事?他是偷吃了方丈养的狗,还是打死了哪个不开眼的沙弥,让人追杀这么多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蔺采泉捋了捋胡须,谓然叹道:花和尚错就错在他一个半路出家的野和尚,却继承了智真大师的衣钵。大孚灵鹫寺乃是十方丛林中的名刹,岂能容一个好酒好肉的和尚窃占方丈法衣钵盂?智真大师圆寂後,花和尚存身不住,与师弟臧和尚一起逃下五台山,臧和尚入了岳鹏举的星月湖,花和尚却不肯给人惹麻烦,孤身一人云游至今。
程宗扬啧啧道:佛门清净地,怎么闹得和宫廷内斗一样?这些和尚也太利欲薰心了吧?
蔺采泉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小友何必叹息?
程宗扬笑道:那蔺教御这趟来,又是为的什么利呢?不会是半夜睡不著,找我来讲故事吧?
老夫此来,不过是与小友谈笔生意。
这个我爱听!什么生意?
蔺采泉淡淡道:当然是小友的性命。
程宗扬看了他片刻,蔺教御,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小友可知,你已是怀璧之罪?
程宗扬双手抱胸,倚在柱上,说来听听。
蔺采泉接下来一句,就让程宗扬变了脸色。
九阳神功。
蔺采泉摘下拂尘,在手中轻轻摇著,淡淡道:江州城外,九阳神功横空出世,小友可知在天下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单是太乙真宗门下,想取你性命的就何止十万?
自己为了救小狐狸的性命,与秦翰交手时使出九阳神功,当时并没有十分在意,这时被蔺采泉点醒,程宗扬才意识到其中的危险。
九阳神功是太乙真宗镇教神功,别说寻常门人,就是宗门精英也不见得就能修习。流传至今,九阳神功已经成为一种象徵,可以说修习九阳神功是掌教的必备资格。现在太乙真宗正为掌教之位斗得不亦乐乎,九阳神功却在江州出现,一旦处置不当,这场风波就会演变成一场野火。
鲁智深好歹还是大孚灵鹫寺方丈的弟子,照样被追杀这么多年,自己和太乙真宗屁的关系没有,竟然使出镇教神功,用脚後跟想想就知道太乙真宗那帮人的反应。
程宗扬一脸愕然地说道:竟然有此事?难道是贵教那位高人到江州作客了吗?
蔺采泉一挥拂尘,眼中透出精芒,片刻後哑然失笑,程小友何必隐瞒?
程宗扬这才想起蔺老贼用过类似的法术辨别自己言语的真伪,看来是瞒不住他了,只好乾笑几声。
蔺采泉沉声道:九阳神功在江州出现的消息如今已经风传天下,小友可想让太乙真宗十万弟子蜂捅赶往江州,与宋军合力破城吗?
这是*裸的威胁!不过这威胁力度真不小。太乙真宗如果站在宋军一方,参与江州之战,大夥儿唯一的选择就是立刻扔下江州,有多远跑多远。太乙真宗甚至不用全力出手,只要蔺采泉一系的弟子投入宋军,就够孟老大喝一壶的。
程宗扬哈哈笑道:蔺教御既然是来做生意,总得把交易的货物拿出来让在下看看吧?
蔺采泉从容道:这笔生意对小友百利而无一害——只要小友承认掌教真人当日许诺由蔺某接任教主,那么在江州动用九阳神功的,便是我蔺采泉。蔺某不但替你挡下所有质疑,并且宣布,我太乙真宗将全力支持江州。
良久,程宗扬吐了口气,然後挑起拇指,姜还是老的辣!蔺教御好手段,我程宗扬佩服!
蔺采泉这一著可谓绝妙,不但解了自己的困局,又在他的掌教之争中投下重重一枚砝码。难怪他如此笃定,这样的交易,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但程宗扬在六朝混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至於像才来时一样,别人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他话风一转,不过太乙真宗表明态度全力支持江州,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蔺教御不怕别人起疑?
蔺采泉慨然道:我太乙真宗前任掌教王真人与武穆王的交情义薄云天,世间尽人皆知,蔺某此举,不过是追慕先贤之义。
程宗扬点点头,这个解释不错,但还有一桩——当时和我交手可是秦翰秦大貂璫,蔺教御让我编个故事出来好办,但想堵住秦大貂璫的口,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你我所言,自然便是真相,秦帅虽然勇武绝伦,终究是个阉人,他的说辞未必便有人信。蔺采泉胸有成竹地说道:更何况秦帅未必肯趟这漟混水。
蔺教御一开场的故事讲得真不错,我这会儿想不答应也不行了。也好,我得太乙真宗的支持,蔺教御得了掌教的位置,这笔交易大家算是双赢。程宗扬说著竖起一根手指,我只有一个要求。
小友尽管道来。
太乙真宗宣布支持江州的时间,要由我来决定。
蔺采泉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两人轻击一掌,敲定这笔交易。
蔺采泉大袖一摆,洒然离开,一边道:有劳秦小友久候,老夫告辞。
秦会之回来覆命,一见院中有生人,立即潜踪匿形。以他的身手,想瞒过旁人并不算难事,谁知被蔺采泉一口叫破,只好现身出来,拱手笑道:蔺教御一路顺风。
借秦小友吉言。蔺采泉收起拂尘,从袖中取出骨笛,身形飘然而逝。片刻後,一曲笛声响起,在月下渐行渐远。
同样几十年修行,师帅修成圣哲,姓蔺的这老家伙倒修成老妖精了。程宗扬揉了揉脸道:我原本还想著让卓婊子或者秋小子当这个掌教,把太乙真宗拿到手中,幸好没干。不然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斗不过姓蔺的老狐狸。
秦会之琢磨了一下,蔺采泉作这个掌教,未必就是坏事。毕竟公子与他打过交道,总比旁人当上太乙真宗的掌教强些。
没错。老蔺虽然不是好鸟,但是个明白人。老蔺对九阳神功的眼红,傻子都能猜出来。可他跟我扯这么久,硬是绝口不提九阳神功的著落,啧啧。
作为太乙真宗的镇教神功,九阳神功对蔺采泉的诱惑可想而知,如果换换角色,程宗扬估计自己不管成不成,肯定会开口以索要九阳神功作为交易条件,蔺采泉却偏偏能忍住,可见这老家伙确实是懂分寸,知进退,好一个成精的人物。
程宗扬一半安慰自己,一半认真地说道:的确不一定是坏事。真说起来,和他打交道,还比小秋子省心点儿。
假如蔺教御果真依诺而行,江州又得一大助力。但公子为何不立即宣扬此事呢?
这么够份量的消息,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扔出去。投机生意赚钱靠的是什么?波动,有波动才有利润。程宗扬若有所思地说道:奸臣兄,咱们该琢磨琢磨,怎么利用这个消息让宋国的粮价好好地波动一下……
程宗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临安之行会变成一场接一场的见面和谈判。来临安不到十天,自己分别与薛延山见面,接手他的雪隼佣兵团;与鲁智深、林冲见面,大夥儿攀上交情;与高俅见面,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与云秀峰见面,谈定云氏商会与盘江程氏的合作;又与蔺采泉见面,用一个给自己解困的谎言帮助他登上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位,换取太乙真宗对江州的支持。不算自己与李寅臣、廖群玉、陶弘敏等人见面的小事,其中任何一桩泄漏出去,都会在六朝产生巨大的波澜。
什么时候自己拥有了这样的能量,足以在六朝这个世界中翻云覆雨了呢?
龙之变化,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芥藏形。隐则藏於波涛之内,升则飞腾於宇宙之中。呼吸生风云,鳞爪动天地。天龙一吟,八荒皆应……
行了奸臣兄,吹这么大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公子龙口一开,属下不胜惶恐。
你个死奸臣,拚命架梯子让我往上爬啊?我要当了皇帝,第一个先把你阉了,收进宫里当太监!
唔……秦会之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家主既有此意,看来秦某该先找个浑家,传宗接代。
秦兄,你早该这么干了!程宗扬来了兴致,看中谁家姑娘了?跟我说说,如果是咱们自己家的,你尽管来挑!
倒是有一个……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迟些属下再向公子禀报吧。
虽然已是深夜,自己在临安所有的人手,包括受伤的俞子元都已经赶来。
秦会之、林清浦、敖润、冯源、俞子元、金兀术、豹子头、青面兽,加上鹏翼社两名星月湖的老兵,也侪侪一堂。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江州又多了一分胜算,坏消息是云六爷被黑魔海盯上了。
程宗扬简短介绍了一下目前面临的形势,略去如何得到情报的细节,然後告诉众人,现在要做的,首先是保障云秀峰的安全。江州方面已经失去雪隼团的外援,云家的支持是重中之重,绝不容有失。
以俞子元为首的星月湖等人看法一致:查清黑魔海在临安的底细,动用临安鹏翼分社、雪隼团临安分号,以及在座的所有人马,把黑魔海在临安的势力连根拔起。
程宗扬心里苦笑,俞子元虽然是人才,但比起杜元胜、苏骁等人还是差了一些。黑魔海在临安潜藏这么多年,只一个岳鸟人随口提到的林冲,就派出教中御姬足足监控了十二年,不显山不露水,想查清他们的底细,谈何容易。一动手就可能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