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溢出眼眶,划过脸颊,淌入他干涩的嘴唇里。
他松开他,蜷缩成一团,将头颅埋进膝盖里,像抵抗不住严寒一般瑟瑟发抖,嘴里发出压抑的呜咽的声音。
“主子!”融阗有些哽咽,他张开双臂,抱住他脆弱的身体,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得笨拙地开口,“主子,你很好很好,全天下,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你只是……”爱错了人。
忽然地,怀里地身躯剧烈地颤了一下,一股浓烈的新鲜血液的味道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融阗慌忙松开他,就见他嘴角开始大量地溢血,浑身抽搐,两眼翻白。
融阗急坏了,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怕他咬伤自己的舌头,只得砍晕了他。
……
融阗抱着安笙出春风楼的时候,与小路打了个照面。
此前不久,宋汐从楼里冲出来,脸色差的简直要吓死人。她不要他跟着,小路只得在楼外面守着。
现在,融阗抱着人出来了,他便迟疑地上前招呼了。
“要回宫吗?我备了马车。”他指向不远处的马车,温和地开口。
融阗他认识这个宋汐身边的男人,似乎是厉榕的师父。
而他,如今厌恶着有关宋汐的一切,当即也没有好脸色,瞪他一眼,便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被无辜牵连的小路无辜地挠挠头,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道是安笙使性子离家出走了,而宋汐,显然没能好好地说和。
……
不想回到那个吃人的牢笼里去,融阗将安笙安置在附近的一家客栈里。
昏迷中,融阗服侍他擦洗身体,换过干净的衣服,请了大夫,灌了药。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苏醒的迹象,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根本不想醒来。
睡了一天一夜,傍晚时,安笙终于醒来了,脸色木然,眼神呆滞。
融阗问他饿不饿,要吃什么?
他仿佛没听见似的,赤着脚,走出客栈。
往来的人,都看着他发呆,融阗叫他不应,只得护着他,以防他被人撞倒。
今日的京城,一整天都笼罩在阴郁的天气当中。
不多一会儿,便下起雨来。
没带伞的行人,要么急匆匆地回家,要么在就近的茶楼和小摊避雨。
融阗看着前方失魂落魄的背影,眉头紧蹙。
他没有带伞,想去买一把,又怕把人跟丢了。
犹豫再三,他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人身后,像一条忠心的狗。
?世界上最令人感伤的景色莫过于雨中的行人了。
一身素衣,披头散发的安笙行走在雨中,容颜惨淡,身上的衣裳都被淋透了。
不远处的茶棚里,避雨的青年看着这一幕,不知怎的,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感伤,就好像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
尽管如此惨淡,青年还是觉得看着他就像欣赏一幅画似的。
这实在是个漂亮的人,尤其是绝望无助的时候,分外给人一种脆弱的美。
他的发上系了一根丝带,蓝色的,像是夜空一样,冷冷的蓝。
他有一点好奇,是什么让他如此失魂落魄。
一旁的的木桌斜靠着一把油纸上,属于一个饮茶的妇人,她正絮絮叨叨地跟身旁的人说着家长里短。
青年嘴角一勾,轻轻放下一锭银两,温声道:“这把伞,我买了。”
那妇人抬头,看见青年的面容,呆了一呆。
……
忽的,安笙踩进了一个小小的洼地,身子猛然一斜。
他以为自己会摔倒,他也不在乎了。
出乎意料地,他的身体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眼帘一颤,死水般的心起了波澜,很快,又恢复死寂。
宋汐,不会这样抱他,她也不会有这样一双宽大有力的手——一双男人的手。
这个人,也不是融阗,融阗的气息,不是这样的。
像是印证他的想法,耳畔响起一把低沉、稍显粗野的声音,语气却非常地温柔,有礼貌。
“抱歉,你没事吧!”
头顶的雨水消失了,眼角瞥见一抹淡淡的绿,一柄淡绿色的水墨油纸伞。
安笙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雨水和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入目的是一张模糊的人脸,又或者,他根本没有在看。
除了那个人,他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
青年却看清他面容的时候,怔住了。
不是说他的五官如何地令他惊艳,他只是震惊于,这双眼睛所流露出来的痛处,是一种纯粹的痛苦和悲伤。
让他的心也跟着一窒,怎么会有这么深刻的感情呢!
还有那几乎一抱就能碰到肋骨的瘦削身躯。
伤成这个样子,还真是让人莫名的心疼啊!
不知道为什么,安笙的反应很迟钝,他走路是慢慢的,抬头是慢慢的,连呼吸,也都是慢慢地。
他觉得自己是一具行走的尸体,身上的感觉渐渐地麻木了。
连陌生人抱着自己,都不在乎了。
为什么在乎呢?
反正在她眼里,他已经是个淫荡的贱人了。
安笙已经麻木,融阗却没有,见自家主子被一个陌生人搂在怀里,他立刻就炸了。
他几乎是凶狠地将人抢了过来,也许是受了安笙的影响,他敌视着,周围的所有人。
这是宋汐的京城,这是她的脚下。
“你想干什么?”他怒视着对方,将安笙牢牢护在身后。
青年手中的油纸伞被他撞翻在地,无辜地皱了一下鼻子,脸上依旧笑得温和,“这位公子是他的侍卫吧,你误会了,我只是见你家公子一路淋着雨,担心再这么下去会感染风寒,特意来送伞的,并不是要对你家公子做什么的。”
融阗皱着眉头,看他的目光充满怀疑,但他还是用脚挑起地上的雨伞。
淡青色的油纸伞在空中一番,下一刻,就被他牢牢把住。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身手!”
融阗不置可否,见安笙不知何时又往前走了,他忙握着伞跟了上去,连正眼也没有给青年一个。
“多谢了!”
这一声谢,说的可真是没诚意啊!青年无奈地笑笑,忽的,眼角瞥见地上有一块细长之物。
是那人的发带?
他弯身捡起,快速走到一旁的屋檐下避雨,抬头见那黑衣侍从将雨伞都给了自家主子,自己则暴露在雨幕之下。
而那个人,仍旧失魂落魄的走着,也不知要到哪里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将发带缠在指尖,暗暗地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呢?
雨越下越大,虽然有了雨伞的遮蔽,但安笙浑身湿透,融阗真的担心他会因此得了风寒。
“主子,我们回去吧!”
安笙置若罔闻,忽的,他停住了脚步。
前方的雨地里,有几个大点的乞丐正在殴打一个小乞丐。
密密麻麻的拳头落在瘦小的身躯之上,那人却一声不吭,只偶尔泄出一点点的呻吟,也淹没在了磅礴的雨声里。
明明是个半大的孩子,让人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忍的。
融阗顺着他的视线一望,瞬间有了计较,用几颗石子赶跑了那些小孩。
那个小小的孩子蜷缩在雨幕里,半响,没有等来该有的疼痛,他才颤抖地展开了四肢。
安笙继续往前走,他停下来,只是觉得挡路了。
只是,融阗出手相帮,他却也懒得管。
街上的行人渐渐地少了,滂沱的大雨仿佛在嘲笑他的狼狈。前路茫茫,他其实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但是,就想这么走下去。
走下去,总能走到想到的地方去……
走了没有多久,融阗在身后哑声开口,“主子,那个孩子,一直在跟着我们。”
这融阗其实是想找点什么东西引起安笙的注意。不能再让他这样继续下去了,主子受伤就喜欢自虐的模式又开启了,实在没办法,就将人砍晕吧!他自暴自弃地想。
但是出乎意料地,安笙停了脚步,也许是好奇,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小小的身影也停住了,仰着脸,隔着重重雨幕,呆呆地望着他。
雨水模糊了他的容颜,睫毛上也挂满了雨水,脏兮兮的脸经雨水一冲,留下道道白痕。
他明明看不清这个小孩儿的脸,但那双点漆般的眸子,透着倔强和坚毅,却那么清晰地入了他的眼……
东宫。
融融坐在上首,张德跪在下面,低垂着头,一种谦卑的,请罪的姿态。
半响,融融沉着脸发话了,“为何要自作主张?”
他本要人真轮了安笙,可张德却在弄虚作假,亏他还有胆子主动承认。
本想以尧儿的死,让安笙翻不了身,既然尧儿活了下来,势必要对安笙下狠手,如今计划被人破坏,他如何不恼。
张德心里五味交杂,面上却还算平静,“老奴只是觉得,做事还是留有余地的好。那个人,毕竟是陛下心爱之人。”
“他很快就不是了!”融融大声反驳,像是意识到自己过激,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德道:“你也觉得本宫做的太绝?”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手轻轻触着琉璃灯盏,面目不屑道:“本宫只是好奇,真要那样了,他还有没有脸活下去。”
张德苦笑,真要那样了,以那个人的性子,定会不顾一切地反扑。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而且,他不想,日后东窗事发,他的小主子和陛下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可他这一番苦心,小主子不明白啊!
他的小主子,终究还是太年轻,急于求成,没能看到背后的种种弊端。
张德佝偻着身子,跪了许久,直跪到膝盖酸痛,融融才不耐烦地开口了,“起来吧,下次别自作聪明,本宫没那么大度量。”
听声音,还充满责怪,终归是,原谅了他。
张德眼帘一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谢殿下!”
……
天再次黑了下来,凝结在伞上的水珠在月光下显得晶莹如玉。
安笙单薄的身影出现在宫墙之下,望着前方黑沉沉的宫门,微微发呆。
融阗有些焦躁地开口,“主子,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安笙在大雨里走了半天,两次绕到城门口,他一度以为,他们会走出京城,回到武安去。
当希望一次次破灭,融阗的心也有些麻木了。
可当安笙出现在宫门口时,他终于炸了。
都这样了,还要回来吗?
安笙在黑夜中露出一个诡笑,嗓音沙哑而冰冷,“受了这么多的苦,我不甘心就这样失败,明明不是我的错,凭什么要灰头土脸地离开呢,就算要决裂,也应该是由我来决定才是啊!”
融阗看着他黑暗中的侧脸,莫名有些害怕,但这是他的主子,他唯一的主子,无论他做什么,他只有鼎力支持。
就在安笙欲走进宫门之时,融阗忽然说道:“那个孩子,还跟着我们。”
安笙蹙眉看去,就见十步开外,一个脏兮兮的小人儿站在那里,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角,简直摇摇欲坠。
这孩子,跟了他大半天了。
她的脸,脏兮兮的,但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却又那么坚毅,还真是讨喜。
安笙莫名地想多看看这双眼睛,眉头一动,他轻轻地开口了,“既然跟来了,就一起进去吧!这龙潭虎穴,但愿他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