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色可餐

龙王令 终结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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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那个对自己冷眼相看,冷酷叱骂的男人不是廉亲王,而是南国公。

那个曾经给自己释放出善意的和蔼慈祥如父亲的‘老好人’,那个自己身中剧毒,也要为她呈请上书的‘老好人’,那个愿意为毒害了自己的唐门上折求情的‘老好人’。

仿佛不过是……她的幻觉?

又或者面前的廉亲王才是她的幻觉呢?

“您……知道了,对不住……义父,不,亲王殿下。”

楚瑜墨玉大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惆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随后低低地苦笑,收回自己想要伸出去的手。

“怎么,难不成你们还以为这种事情能瞒骗一辈子,还是你们觉得本王会被你们愚弄一辈子?”廉亲王低低地、阴沉地扯了下唇角。

琴笙抱紧了怀里的人儿,随后微微眯起眸子,看着廉亲王莫测地道:“此事,很是有趣,连本王曜司都不曾查出来的事情,你是如何确定的?”

廉亲王冷笑一声:“从苏老夫人非要将你认回苏家时候,本王就开始怀疑了,苏家嫡系满门抄斩前,苏家二房也只有苏二和苏三两个男丁,而苏二本身虽为武将,却是个好男风的,连他自己的子嗣都极其单薄,只得苏二夫人有一子,连个女儿都没有,苏三却是因为当年生出来的时候,伤了根本,子嗣都是他暗中从家族里过继而来!”

所以,哪里可能有楚瑜这么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偏生苏家老夫人疼楚瑜疼得紧。

他别人不了解,却是了解苏老夫人的为人,虽然心慈,却从不是轻易施爱之人,苏家二房当年也曾觊觎过老夫人家主的位置,打着把二房的孩子过继给苏老夫人的主意。

苏老夫人子嗣艰难,不得不说没有苏家二房夫人的功劳。

后来事情败露,苏家二夫人被南后赐死,从此大房与二房的嫌隙也种下了。

当年苏家未曾出事前,苏老夫人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过继一个孩子,但也绝不曾同意过继二房子嗣。

这样的背景下,苏老夫人疼爱远亲里的苏千城,他可以理解,却怎么也不相信苏老夫人对生于‘二房子嗣’的楚瑜的疼爱还要超过她的亲外孙女儿——秋念灵。

彼时,他就已经怀疑了,直到后来,他与潘嬷嬷说话时,旁敲侧击之中,渐渐地有了猜忌。

再联想起当年自己的王妃——苏灵娘,从宸王那里逃出来,却在苏家养病了好几个月,一开始甚至以灵娘心有芥蒂为名,不让他来探望。

他便越发地怀疑。

他从来不是愚蠢之人,再至这一次楚瑜身陷云州险境,他去宫中探望被囚禁的苏老夫人,却无意听见了苏老夫人昏迷中的几句关于楚瑜的呢喃。

他所有的晦暗猜忌,竟都是真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彻底凉了。

“我哪里对不起你们,让你们这样一步步地践踏?”廉亲王别过脸去,不看楚瑜,语气森寒凛冽,带着深深的痛苦与恨意。

楚瑜再次闭了眼,不再说话,只觉得心头一股子窒息之感。

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的,原身是苏灵娘和外人生的孩子,那么对于深爱苏灵娘,一生未曾再娶妻的廉亲王就是此生最大的侮辱,不是么?

她一直隐瞒着不曾告诉廉亲王,甚至苏老夫人守口如瓶这么多年,不也就是不想让原本就脆弱的一切能继续隐瞒下去么?

只是她没有想到揭开的这一天来得那么快,而一贯是老好人的义父的反应会这么大,大到让她觉得自己站在他面前,仿佛都侮辱了他曾经给予的善意。

而他的愤怒,竟到了宁愿与她这个‘耻辱’玉石俱焚的地步么?

又或许,当初对灵娘的爱有多深,此刻对她的恨就有多深……

即使明明知道,一切不是原身的错,更不是她这个来自异世的魂魄可以主宰的,但是……

她依然,觉得伤心。

那一份自己在陷入这个权贵圈子里后,第一次感受到的平等与善意,从此,再不存在了罢?

毕竟,‘老好人’已经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了。

楚瑜她忽然忍不住转身抱住琴笙,双手大力地抱住他的腰肢,把脸埋在他的怀里:“阿笙……。”

琴笙抱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地抚摸过她的脊背,带着无言的安慰,目光却轻慢地扫过廉亲王。

“你们这些没有心的混账,都该去死!”廉亲王咬着牙,低低地笑,笑声冰冷到狰狞。

“御庭,我……!”南国公早已呆滞在当场,此刻闻得廉亲王所言,下意识地就要去抓住对方。

廉亲王却忽然冷冷地道:“你碰到我的那一刻,埋藏在沙滩下的天雷弹就会全部引爆!”

南国公的手僵在当场,或者说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他下意识地抬起眸子看向那偎依在琴笙怀里的人影,忽然觉得口中发苦,苦得不能自已,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喝下的苦水够多了,最痛苦的那一刻不外是自己只能站在法场下看着灵娘以最痛苦的方式踏上黄泉路。

却不曾想,此刻之苦涩,更甚当年。

而这一刻,他忽然间发现那个女孩的背影,竟和深爱的女人那么相似,墨玉大眼,永不屈服的坚韧性情。

“只怕不光是这里埋下的天雷弹,连一开始的时候,我接到小鱼会来这里与你们相聚,看望老夫人的消息,就是你刻意透露出来的罢?”南国公看着廉亲王,忽然复杂地问。

廉亲王看着他,轻蔑地笑了起来:“是的,否则按照曜司和苏家封锁消息的能耐,你以为你能那么轻易地就寻到这里么?”

南国公沉默了一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艰难地涩然一笑:“连你都发现了小鱼像灵娘,所以才一开始就护着她罢?”

他以为廉亲王一直是个愚蠢的老好人,什么都不懂,但是对方明显比他看得更透,对灵娘更上心么?

还是……他的眼早已被仇恨蒙蔽了,连别人早已发现的事情,偏偏只有他一次次地错过发现真相的机会。

“如果我早就发现了,你以为我会让她活到现在?”廉亲王低低地笑了起来,原本秀逸的凤眸里此刻盈满了厌恶与毫不掩饰的恨意。

“我只恨,你身边的那条封家的狗,让我看不到一出父女相残的好戏!也好让你们尝尝我知道真相时的绝望!”

被欺骗,被背叛,深爱的人是他的心头的银霞,而这一刻,那一抹银霞却似银色的利刃狠狠地插入了他的心脏,不断地绞缠,煎熬得他日夜难安。

“你们都当我是傻子,这么多年,只有我被瞒在了鼓里!”廉亲王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凉薄而沧桑,他抬手大力地捶了捶自己几乎站不起来的腿。

“所有的善,都像喂了狗,喂了你们这些畜生,你们怎么能这么好好地活着,毫无愧疚地活着,看着我在那里自顾自地对你们每一个人展现善意,连身子骨都废了,是不是像个取悦你们的跳梁小丑!”

他梭然抬起眸子一一扫过众人,声音梭然拔高到尖利,愤怒与羞辱汇聚成怨毒,几乎溢出他泛着血丝的眼里。

楚瑜下意识地想要说不是,却在看着廉亲王的表情后,最终还是硬生生地沉默了下去。

她不合适说话,至少不合适在这个时候说话。

她像一个让那个老好人痛苦与煎熬的……罪证。

“呵呵!”随后,他却忽然苍白着脸,仰头笑了起来:“可是现在也不晚,上天没有给你们这些人报应,我来给!”

“御庭!”南国公却忽然喑哑地唤了一声,随后忽然在所有人众目睽睽下,慢慢地单膝跪下。

连楚瑜都愣了,有些怔然地看着南国公。

廉亲王却忽然轻笑了起来:“你跪我啊,为什么,因为你和灵娘背叛了我,你还记得不记得,当年我和灵娘成亲时,你曾对我说过什么,南飞烟?”

南国公闭了闭眼,面色青白地艰难道:“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一辈子都是,只要你们幸福……。”

“所以,这就是你的祝福?好兄弟?南飞烟,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啊!”廉亲王捏紧了轮椅,低低地笑,声音阴凉潮湿到让人发毛。

面对着廉亲王森然的质问,南国公却忽然抬头,同样目光猩红地看向廉亲王:“我对不起你,可是灵娘没有,她没有对不住你!对不起你的是我,她是被逼的,是被逼的,你明白不明白!!”

南国公的吼声让廉亲王怔了一下,他捏紧了轮椅的扶手,阴郁地死死盯着他。

南国公却忽然像抽离了力气一般,闭了闭眼,低低地、嘶哑地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当年我们经历了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尤其是灵娘,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怪她,你却不可以!”

那一年,那一月,你我正年少,风华正茂,你是帝后最疼爱的幼子,剔透如宝玉,单纯善良,是所有人都宠爱的少年……

明烈太女若是高高在上的骄阳,让他们所有人仰望倾慕,她身边那个唤作灵娘的少女,就是天边的浅浅弯月,却拥有同样让人侧目的智慧,更可亲温柔,成为你我这些宫中少年的小姐姐。

那一年东宫初雪,幼时我第一次进宫拜见姑母,即使连剑都扛不动,却自恃将门少年,不愿与纨绔的小小皇族子弟们为伍。

寂寥一人,却在雪中小亭里遇见那梳着双环髻,不到十岁的小小少女,见她似一个长辈一般贞静地含笑指挥着宫人们,悉心照料着满园乱跑的皇亲子弟,从容自若,无不周到。

便已经是怔愣,她见我孤身立于雪中,含笑招手,温柔大眼完成天上下弦月的模样,那一刻我便知道从此心中藏了一双眼,眼眸明丽,睫毛纤长,乌黑的瞳子里盛满干净温暖的笑容。

“而那时……也是你我的初见,你被她抱坐在膝头,吃着水晶桂花饼子,桂花落得满身都是。”南国公低低地笑。

廉亲王阴沉的神色里,闪过一丝茫然与复杂。

“那是你我还有她三人的初见,大约,你是不记得了。”南国公轻声道。

可是,他记得。

记得每一个瞬间,记得她明媚的笑颜,记得她教他们念四书,记得她教他们学兵法。

记得那些年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少年的笑闹,追逐,女子坐在树下一手握书,一手端着他们爱吃的点心。

那一年,Chun日的迎Chun花开得正好,连冬日凌冽的寒风在他们的眼中都是明媚的。

他是骄傲的,苦读兵法,勤习武艺,想着要像宸王一样,十七岁便能建功立业,闯出自己的天地与封号,甚至愿意投身宸王旗下,为其驱策。

如此,便可以不依靠家中荫庇和姑母的疼爱,也能向苏家求娶他们明月一般名动朝野的大小姐,成为苏夫人满意的女婿。

可是,他还没有等到自己建功立业,挣来封号将名那日,便迎来了那个女子的喜讯。

他知道那个女子一贯疼爱坐在她膝上长大的水晶一般的尊贵少年,所以,他也接近那个少年,愿意与她一起疼爱那个最小的弟弟。

可是,谁能想到,那一天,他会听到——心上女子与他视若亲弟的少年的婚讯。

是的,婚讯。

他们都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年的稚嫩孩童。

“所以,你是从一开始就觊觎她了,想要从我这里夺走她,可笑的是,只有我不知道!呵呵……。”廉亲王发出一种古怪的笑声,笑声里满是讥讽与凄凉。

“不是的!”南国公梭然拔高声音,再次打断他,随后却又慢慢地放缓了声音:“我,从未想从你这里夺走她,因为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与你原来早已从你出生那一刻,就定了亲,在她心中,照顾着你,因为你是她认定了的夫婿。”

苏家那位才名满天下的嫡出大小姐,作为明烈太女身边首席幕僚培养长大的女子,未来的帝国女相,又怎么会因为他这倾慕,而放弃自己的夫婿,转投他人怀抱?

“她知道我的心意,可是那又怎样,你永远都不明白,那种忽然明白,所恋慕的人,永远不会回头看你的感觉,是何等的无奈与黯然,甚至绝望。”南国公仿佛陷入了过去回忆,呢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释怀的惆怅与隐痛。

“绝望么,我当然明白,我坐在这里,难道就不是绝望了么?”廉亲王低低地、讥诮地轻笑。

南国公却摇了摇头:“御庭……你不懂的,我虽然倾慕着灵娘,可是我从未曾想过要从你这里抢走她,我也抢不走她。”

那个女子,随了她效忠的主君——明烈太女。

明明就是宛如明月一般柔和睿慧的女子,却性格坚韧到刚烈,认定的信念与信仰,认定的人和事,绝不会更改。

“灵娘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你是她的夫婿,我怎么能抢得走……我只是……默默地守着她,虽然她终究不是我的,但只要她幸福就好。”南国公低哑地道。

甚至为此,他同意了姑母的建议,娶了苏家二房的女儿,尽力对那个羞涩多病的女子好,因为她是灵娘的堂妹。

他不希望她心存忧虑,所以便做到最好。

“我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我一直以为我是武将,总有为这太平盛世马革裹尸那日,若哪日魂归,能见你和她白发苍苍的那一刻,儿孙满堂,还能于树荫下禀茶一盏,在我坟前送我一盏清酒,便够了……。”南国公捂住眼低低地笑,笑声也变得有些冰冷到凄厉。

“谁曾想,连这样竟都是奢望!”

烽烟起,朝堂上风云狰狞,他敬仰着的男人,竟然是地狱之魔一样的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带来了那些腥风血雨将他们的太平盛世一瞬间打碎。

所有人都陷入了风雨飘摇里,无数人的梦与命都从此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被血与火燃烧殆尽仿佛从此成为所有人的宿命。

烈阳与黑暗的斗争,陷入了白热化,朝堂之上,天下之大没有人能逃脱。

位于权力中心的烈阳身边的那一轮美丽的明月首当其冲,执掌光明之旗,女中诸葛,万事岂能不与主公筹谋。

十数年如一日,腥风血雨,刀光剑影,明枪暗箭,成了所有人。

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每一个人都改变了模样。

而他也曾小心翼翼地暗中一直护着灵娘的安危,然而还是没有挡住她被掳走。

当然,他也是第一个发现她失踪的那个人。

底下人一通报,他便似没了理智,奋不顾身地追踪而去。

“我以为是我追踪的功夫了得,能将她救回来,我以为我抓住了她,却哪里想到……一切不过是宸王的陷阱……连那个来通报我消息的人,都是宸王安排好的!”南国公自嘲地笑,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仿佛那里还有握住那女子柔荑的触感。

宸王早已摆下龙门阵,等着他自投罗网。

“你不是钟情她么,那就想法子让她改旗易帜,效忠于本王,本王不但饶了她一命,还让你们做对野鸳鸯,如何,本王可仁慈?”那眉目精致美艳到恶毒的男人慵懒地坐在他监牢的王座上,居高临下地对他们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她自然是拒绝的,他也自然是不同意的。

于是,宸王‘宽厚’地给了他们五日考虑的时间。

他和她被关在相邻的牢房里,他们还暗自交换着信息,策划着逃离。

他们一直那样谨慎小心,甚至不敢动宸王给的水与饭食,可那又如何。

第二日空气里的异香燃起,自己血脉涌动的那一瞬间,在她被剥光了衣衫,捆住手脚与封住嘴唇扔进他监牢里的那一刻。

他忽然绝望地明白了自己踏入了一个怎样的陷阱。

“好好地享受,这是本王给你的一点小甜头,小飞烟,你不是很喜欢你的小姐姐吗,为何要将自己看上的东西让给一个比你更脆弱不堪的人,喜欢的就去抢,不是么?!”男人抬手挑起正在努力克制欲望痛苦到抽搐的他的下巴,笑得恶意满满和……蛊惑。

“瞧,本王还是比较喜欢那个一直用仰慕的目光看着本王的小飞烟,跟着本王,你会有拥有一切。”

……

那个集天下之大恶于一体的男人的的声音宛如有魔力,穿透了他的耳膜。

同那种恶毒的香气一起,彻底地击碎了他的抵抗。

他拥抱了那个自己求而不得的女子,即使,那并不是他的意愿;即使他明明知道,从此再也回不了头。

宸王拥有了他的把柄。

即使这件事,他也是受害者。

可是,事实不可更改——若他与皇子妃有了苟且的事传出去,灵娘如何自处、御庭如何自处、他要如何自处、南后如何自处?

依照秋玉之那恶毒手段与秉性,必定会将此事宣扬得天下皆知。

南家和皇室的天然同盟就此彻底瓦解与崩分离析。

南后就算再信任他,再信任灵娘,都不会任由自己最疼爱的幼子被戴上绿帽子,甚至混淆皇室的血脉。

地牢里暗无天日的七日七夜。

是他此生最痛苦,也是最甜蜜的七日七夜。

违背了伦常,违背了信念,他拥抱着自己深爱的女人。

“她没有怪我……。”南国公低低地道,眼里泛出痛苦之色。

是的,苏灵娘最终没有怪他,也没有自尽,她是何等冷静清醒的女子,她在等待着机会,也让他起誓,绝不会因此事听从宸王的号令。

他自然……应了。

而结果就是……

“灵娘受尽了各种酷刑的折磨,那个混蛋……那个混蛋让我看着灵娘是怎么受尽折磨的,我哭着求他,跪在地上给他磕头,却只换来他变本加厉地对付灵娘……呵呵……。”南国公捂住脸,泪水从他的指缝里流淌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那个伟岸的男人跪在地上无声地流泪,空气里只有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许久,他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喑哑地道:“后来,许是我卑贱的祈求模样,让他又想起了别的游戏,他让我去律方戍边,给我一年时间,若是我能活下来,他就放了灵娘,让灵娘活着。”

那个恶毒的男人,唯一能算‘优点’的就是——他从不轻易承诺,若是承诺了,就必定做到。

楚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了然。

她终于明白了南国公怎么会忽然去律方戍边了,那时候,那里还是宸王的地盘,南国公一个外来的‘**者’,还是宸王的政敌,在律方会遭受什么,一想就知道了。

估计,不会比琴笙后来从军时遭受的排挤与暗算少,九死一生。

难怪后来,他利用同样的手段在十年前如此对付秋子非。

那是——同态复仇。

“后来我九死一生的归来时,才知道也许是明烈太女与宸王达成了什么交易妥协,又或者是太女派人营救,总之……灵娘恢复了自由身。”南国公缓缓地道,神情悲喜难分。

除了太女与宸王的斗争更为激烈,灵娘也为当时的秋御庭怀上了孩子,夫妻之间极为平静。

一切仿佛没有什么异样,当年他失踪的七日,也解释成了他去帮忙寻人了,没有人怀疑。

而宸王也仿佛忘记了他这个‘游戏’,并没有刻意地逼他去做什么。

只是偶尔间他和宸王对上眼神的那一刻,他却仿佛瞬间被束缚了手脚的兽,甚至不能与对方对视,狼狈地闪避。

宸王眼里的那种兴味盎然又轻蔑的眼神,让他几乎不能反抗,夜里的噩梦,都是那个男人用这个来威胁他去做什么事。

那个男人却只是命令他守着律方,不得参与京城之事,所以他竭尽全力地维护了律方的稳定。

其余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包括来自姑母的密令,他都寻了所有的借口压下,不去参与。

这种出卖灵魂,背叛的折磨已经够他寝食难安,只能默默地派人暗中守着灵娘,怕她再出事。

然而……

“局势还是败坏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南国公轻声道。

他高大的身子微微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

“我不知道灵娘为什么不走……我在律方早一步得到了宸王要对她动手的消息,派了封家的人带着她暗中潜逃,可是最终,她却出现在了法场上!”南国公忽然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声音凄冷之中带着狰狞。

“我快马加鞭,冒着违反军令斩首的危险回到了上京,然而,迎接我的……却只是她的血与肉,我只能站在法场下,无力地看着她血肉破碎!看着我出卖了自己,贱卖了灵魂,背叛了家族,却还是无力将她从黄泉里救回来,甚至还要看着她受尽千刀万剐的恶刑!”

南国公笑了起来,声音尖利非常:“呵呵……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他死死地握住了拳头,指尖插伤了掌心,有鲜血缓缓流出。

“砰!”他近乎歇斯底里地狠狠捶在地面上:“我所有能做的,只是买通了刽子手,去给她心脏上扎一刀,尽快结束那种折磨!”

此言一出,就是一直阴沉着面容的廉亲王神色都动了动。

楚瑜忍不住怔然,居然是……南国公买通了刽子手?

转念一想,确实也是……

刮刑,对于刽子手的要求就是必须片够犯人身上三千六百刀,而犯人不断气。

敢冒着得罪宸王的危险,给了苏灵娘一个了断,刽子手就算再感动于女相的气节,只怕也不会这般做,想来也是有人在背后筹谋。

“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而秋玉之那个玩弄人心的魔鬼要的就是我认清楚这一点,我在他面前无能为力!”南国公深沉的目中此刻一片猩红,泪水带着恨与怨不断地滴落在地上,一点点地渗入沙土里,那是叫做绝望的味道。

海风瑟瑟而过,带来无边的寒意。

岁月无声,时光寂寂。

那一场二十多年前的浩劫,也许在有些人心中从未消散。

还有人在那旧时光里,走不出来,埋葬了自己,做祭奠。

……

“哪怕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男人的手指捏在我的脸上的冰冷滑腻之感,就像被一条恶心的毒蛇爬过!”南国公抬起眼,目光狰狞地看向一边戴着面具的修挑蓝影。

“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像那个世间最恶毒的男人——琴——笙!”

但是下一刻,一道窈窕的人影却忽然往前站了一站,挡住了他恨之欲其死的视线。

他对上一双墨玉一般剔透却冰冷的眼。

楚瑜一点没有犹豫地站在了琴笙的面前,冷冷地和他对视。

琴笙似有些怔然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幽暗莫测的冰冷眸底缓缓地闪过一丝复杂,还有清浅的暖意。

他伸手轻轻地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南国公愣住了,随后忽然笑了起来,笑得不能自已地弓起了腰,双手撑在自己的膝头上,近乎歇斯底里的笑,眼里几乎要淌出血泪来:“哈哈哈……瞧啊,我还是输了,不管从前过去……。”

他,仿佛永远都赢不了秋玉之那个集人间之大恶的魔头!

他和灵娘的骨肉,竟与那个魔王的子嗣拥有了血脉。

……

楚瑜看着南国公,心中忽然深深一颤,却最终还是握住了琴笙的手,背过身去不看南国公

“所以啊,本王赞同你的话,像这样的孽种,就不该再留在人间。”廉亲王却忽然轻笑了起来。

“你……。”南国公忽然抬头看向廉亲王,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光,随后咬牙道:“御庭,事情我也与你说了原委,你不该再怨她,她是无辜的。”

“我第一次,觉得你说的话是对的。”廉亲王苍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诡谲的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

那衣袖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在刚才他听着南国公说话的时候,太过用力不小心撕裂了一个口子,此刻看起来血迹斑斑,都是他的血。

“灵娘是无辜的,你是无辜的,我也是无辜的,在曾经我的心中,孩子们都是无辜的,琴笙也是无辜的,在你现在的眼中,你的女儿也是无辜的对么?”

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南国公微笑,笑容茫然到森凉:“然后呢,所有人都是无辜的,还有谁是罪人?”

为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一切!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听这些,不想听灵娘所有遭受过的折磨,不想再次去证实灵娘与自己的兄长一般的朋友有了孩子。

而他最不想的是……这所有的一切,让他清晰地发现自己对那些暗流汹涌是如此的一无所知,如此无用,甚至让他没有比现在还要怀疑——像这样无用的他,如何值得那个女子深爱。

所以,她也许从不曾爱过他?

这让一生只爱着那个女子,叫做秋御庭的男人,如何能够接受!

如何能够!

廉亲王轻笑了起来:“南飞烟,你们所有人都有秘密,我在你们眼里是个连爱的女人怎么死的都不明白的废物,你说她认定了我是她的夫君,是因为她是个守信之人……是想证明……她心中从未真正有过我吗?”

南国公看着廉亲王的神情不对,想要说什么:“不……。”

他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刺激对方。

“不,是的,不!这里没有人是无辜的,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罪,你的欺骗、你对灵娘的心思是罪,我的愚蠢和单纯是罪,还有你们……。”廉亲王抬手一指向楚瑜和琴笙,面目几乎都要扭曲。

“一个罪人之子,一个私生之女,从你们生下来开始就背负了原罪!所以……。”

他低低地,近乎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所以我们……一起死好了,都一起去死!”

苏灵娘过往的遭遇,还有再一次证实了他所有的微薄的幸福都像一个他自己幻想出来的幻影泡沫!

他忽然一扬衣袖,近乎歇斯底里地呼嚎:“炸了,炸了,通通都去死!去死吧!”

所有人都死,那些屈辱,那些怨恨,那些爱……都通通灰飞烟灭罢!

“哈哈哈——!”

“住手!”南国公见状,只本能地吼了一声,眼里都是绝望。

他下意识,不顾一切地向廉齐王扑去,试图阻止他施放信号。

“砰!”一声闷响,是人被冲撞倒地的声音。

然而,廉亲王被撞了一下,那一枚烟火还是依然飞蹿上了天空,

南国公的人脸上都露出一种极度惊恐的神色,他们是自然知道这个沙滩下面埋藏了多少天雷弹和黑火药,自然知道这一炸,便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

但是……

预期中的爆炸却并没有响起。

空气里依然只有海风吹过的声音。

廉亲王最先反应了过来,空茫地看着天空:“怎么……怎么可能?”

南国公却怔然之后,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眼底露出一丝复杂的光。

好一会,一道幽柔冰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陪你们演这一出戏到这里,也该落幕了罢?”

廉亲王忽然拼力坐了起来,狼狈地看向琴笙,愤怒地道:“是你……。”

“是本王。”琴笙淡漠地看着他,面色无悲无喜,只是一派平静。

“秋御庭,你既然知道海王殿下掌控着所有天雷弹的制作和进口的渠道,能用你自己的名义去调买来这些天雷弹和火药,就没有想过我们能给你天雷弹,也能调换了它么?”金大姑姑森凉沧桑的声音忽然在琴笙背后响起。

廉亲王和南国公齐齐望去,正看见金大姑姑缓缓地走了过来,她的目光缓缓从南国公的脸上落到了廉亲王的脸上,有些复杂地道:“秋御庭,你原本一颗赤子之心,为何要钻那牛角尖,竟连南飞烟都不如了,太女殿下看见你今天这个样子,一定会很失望。”

秋御庭的手段并不高明,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善权谋之人。

隐藏了他发现南国公和楚瑜之前真实关系的秘密,不过是最简单地想要看楚瑜和南国公父女相残。

至于暗中通知南国公,又买下那样大量的天雷弹,他自以为做得高明,四散了人手,去走私的港口买卖。

可他又哪里知道,曜司不光琴家船队掌控了海上的官道白道的生意,琴三爷更是传说中的盗王之王——龙王?

一道龙王令,号令海道,莫敢不从。

所有的黑道生意,尤其是这样涉及军火武器买卖的生意,龙王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消息?

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琴笙淡漠地扫了他们一眼:“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还要纠缠于沉浸在那些痛苦里,是你们的选择,本王和本王的小夫人都不奉陪,你们若是想要去死——。”

他轻缓地勾起薄唇:“本王并不吝啬代劳,本来今日是打算将你们这些垃圾一起处理掉的。”

他那种轻慢的笑容许是勾起了他们许多年前的回忆与恐惧。

“你——!”廉亲王咬牙怒目而视。

南国公也不禁阴沉了脸。

“我什么,正如你们说的,本王是魔子,自然要做对得起本王这个名号的事,不是么?”琴笙轻蔑地嗤了一声,随后忽然弯腰,一把抱起楚瑜,径自离开。

“姑姑,处理干净点。”

“是。”金大姑姑恭敬地道。

待得两人远去之后,金大姑姑才冷冷地看向地上狼狈地试图爬起来的两人。

“你们够了没有,两个大男人,加起来年纪快要一百岁,还是这般不知所谓,复仇,你们复的什么仇,秋玉之已死,太女殿下焚尽了她自己就是换来这样的你们么?”

“你要杀就杀,你早就不是长姐身边的次官长了,呵呵。”廉亲王淡漠又狼狈地扶着自己的侍卫站起来。

南国公神色难辨地也站了起来,目光扫了一眼将他们全部包围的曜司武卫。

他们,似乎逃不出去。

果然,还是从一开始……

他就输了,几十年过去,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踏入那个别人的圈套。

秋玉之不可能不知道灵娘怀孕,却不曾告诉他,不过是因为厌恶南家,想要看着他痛苦罢了,甚至也许就那时开始等着算计他今日父女相残。

……

从一开始的秋玉之,到现在琴笙。

他从来都斗不过他们,斗不过啊……

秋御庭说他在所有人眼中是个愚蠢的小丑,而今日,他方才觉得自己像是命运手里的小丑!

“呵呵……呵呵……。”南国公闭上眼,低低地沙哑地笑了。

满满的黯淡,与恨意,更多的是……凄然无力与深深的绝望。

那些南国公的侍卫们死里逃生,而他们看着自己高大伟岸的主人,他佝偻着背影,颓然无力的模样,让他们忽然明白——原来那个大将军终于老去。

就在这一朝一夕之间。

……*……*……

琴笙抱着怀里的人儿,慢慢地走在了回院子的路上。

他垂下眸子,看了眼怀里的人儿:“在想什么?”

“阿笙,你……。”楚瑜靠在他怀里,忽然轻轻开口想要说什么。

“我不会动他们性命,不过有些苦头难免要吃,比如南国公,你的……我少不得要废了他的武功。”琴笙淡淡地道。

楚瑜闻言,抬头看她,有些无奈地一笑:“我也不知道他竟是我的……生身之父,我没有资格阻挡你减除隐患和……报仇,廉亲王若是一时糊涂,尚可宽恕,那南国公……,”

她叹了一口气:“你自行决断。”

南国公是他的仇人,害死了天鹰大营那么多人,利用南亭羽,与苏千城一起勾结赫金人,害死了金曜,还有后来种种恶行都历历在目。

她对苏灵娘也只有佩服,却没有任何感情,何况南国公?

曾经无比的厌恶那个男人,现在却只是深深地觉得那个男人的可悲。

琴笙抱着她进了屋子,将她搁在自己的腿上,抬手轻抚她的小腹,目光深邃地道:“这里有了我们的孩子,所以我愿意为他(她)祈福,少造杀孽。”

楚瑜一怔,感动地拉住了他的衣襟:“琴笙……。”

他温柔地弯起唇角,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何况对于南飞烟那个男人而言,知道你是他和苏灵娘的女儿,却嫁给了我,还有了孩子,只怕才是最为痛苦的事情罢。”

这样活着比死去更要日日受尽煎熬,不是么?”

楚瑜:“……。”

她真是……太高看这位报复心极重的海王殿下了,不,应该是——小心眼的猫儿。

她有些无奈失笑地摇头:“你这般直白地告诉我你的恶毒念头,就不怕我圣母心发作,怨你太狠,连我的……‘父亲’都不放过?”

“你会么?”琴笙眯起眸子看向怀里的女子明丽的眸子,仿佛像是要望进她灵魂深处一般。

楚瑜闻言,丝毫没有犹豫地道:“不会。”

她虽然觉得南国公可悲可怜,但是那又如何,她依然不认为他是她楚瑜的——父亲。

不说自幼,便无干系。

他做过的错事,并不会因为他的可悲可怜而消失。

那些死去的曜司武卫,她爱着的男人所受过的伤害,金曜的牺牲,先勾结漠北赫金人,又勾结倭寇,欲挟二十余万百姓性命逼杀于她……那些事情哪一桩、哪一件值得原谅?

她抬手轻轻取下他脸上狰狞的龙王面具,用细腻的手指慢慢地抚摸过他精致出尘的深邃眉眼,轻声道:“琴笙、阿笙……。”

“嗯。”琴笙似很享受她柔软手指抚摸过自己脸颊的感觉,妙目融金,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温柔而淡凉。

楚瑜叹息了一声:“你累么?你一定很累。”

因为此时,她忽然无比清楚又清晰地体会到了琴笙少年时的感觉——来自自己在乎的人的伤害,仿佛一颗心都瞬间浸在冰水里。

而他的心在这冰雪霜剑里,沉浸了这么多年,只怕再炽烈的心,也成了一片永冻荒原。

她抬头轻轻吻住他的唇,缱绻地轻轻描摹着他的唇的形状。

“你在。”他抬手捧住怀里人儿的面容,缓缓地加深这个吻。

是的,你在,所以一切都刚刚好。

是的,你在,所以圆满了一切。

你是流淌过黑暗冰冷水流的花瓣,却芬芳了我的人间。

是夏日晨曦里属于光明的威风,却暖融了我的天与地。

何其有幸。

因为有你,

所以在我的此生此世里,没有了遗憾。

所以,我可以让过去过去。

让——未来到来。

……*……*……

六个月后。

夏末秋初的清晨,阳光暖暖地洒满了整个海冥岛,海风温柔,晨曦的光落在皮肤上温柔得像一双轻抚肌肤的手。

楚瑜将一个牛Ru杯子搁在边上,随后挺着硕大的肚子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抬头的时候,舒服地眯起眼睛。

“唔。”

“小心,别扭着脖颈。”温柔幽凉的声音在楚瑜的身后响起。

楚瑜转过脸,看向自己身后的男人,随后就径自往他怀里一靠:“早,阿笙。”

琴笙看着怀里的小女人,一副惬意的模样,唇边还有一圈Nai渍,衬着她柔软的头发,着实像某种胖乎乎、毛茸茸地偷喝了牛Ru的小动物。

他精致的琥珀妙目里闪过温柔的光,低头轻吮了下她唇边的Nai渍,再温柔地吻了吻那张可爱的嘴儿。

“好吃么?”两人好一会才分开,楚瑜轻喘着,大眼亮晶晶地、促狭地看着他。

她可是能感觉到他仿佛有些反应。

孕期头三四个月和后两个月,是不稳定的危险期,自然不能经常房事。

虽然也有些其他法子纾解,不过到底他不能尽兴。

只是他真的很克制,连平日睡觉都怕压着她,又恢复了那种死板板地,双手交叠在小腹上的优雅睡姿。

偏她促狭性子上来,就喜欢抱着他摸摸亲亲,他虽恼火,却也无可奈何。

楚瑜就喜欢这种——纵情欺压他的感觉。

“很甜。”琴笙挑了挑眉,妙目里闪过一丝危险的金光:“你也快卸货了,确定要这么挑衅?”

楚瑜嘿嘿一笑,戳戳他的脸:“你还得忍两月呢。”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迟疑了一会:“念灵那边昨日来了消息,说是想要请老金去看看。”

琴笙淡淡地道:“不行,你要生了。”

楚瑜点点头,看向远处泛着金色涟漪的海面,轻声道:“我知道,只是有些……感慨。”

怎么能不感慨,那个曾经的‘老好人’,在她眼里就像红楼里被保护得很好的宝玉,她一直觉得他不是完全不知世事的人,毕竟能俯身真挚地亲**民的亲王,又哪里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他善良,却也有他承受的风雨确实比他那一辈的人要少得多的原因,大部分人都替他将风雨挡在了门外,却最终在人生最末尾的篇章里,那些他珍而重之的东西,都破碎,让那个善良的‘老好人’变得那般疯狂。

越是单纯的人,越容易钻牛角尖。

廉亲王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下去,原本他身子也都垮了,如今更是宛如进入暮年的树,不愿见任何人,颓然地在他和苏灵娘过去生活的院子里,不外出一步。

但凡清醒的时候,都痴迷于将苏灵娘与他过去的点滴,都描绘进画里,仿佛那样,就没有人可以进入他的世界,仿佛那样就是圆满。

秋念灵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很担心自己父王的身体,所以来信求助。

“到底……是痴人,等我生了小崽子后,出了月子没有什么大事,就请老金上京去一趟罢。”楚瑜轻轻地叹了一声。

廉亲王虽然后来想要杀她,可是,到底其情可悯。

从一开始,她和琴笙就知道廉亲王可能有问题,所以他们将计就计,他一个青年时就没有玩过阴谋诡计的‘老好人’,怎么可能玩得过琴笙这个自幼在杀戮和阴谋诡计里九死一生过来的人?

至于南国公,那日之后,宛如伍子胥一般,一夕白了头。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没有多久之后,他就从曜司囚禁他的牢房里失去了踪迹。

“还是没有他的踪迹么?”楚瑜蹙眉。

琴笙抬手温柔地抚过楚瑜的发鬓,淡淡地道:“他没有那个脸来认你,所以去了哪里,你也不必Cao心,如今你要Cao心的是——好好地生下孩子就是了。”

女人生孩子,是个鬼门关。

就算是她生活的时代,也每年都有人在这个上面丢了性命。

楚瑜点点头,靠在他怀里。

男人的态度与关怀在孕期对女人至关重要。

他一贯比她还要紧张。

让曜司上下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而就是他的仔细与周到,还有这一份深深的在意与心疼,让她心里暖暖的。

所有的付出,不过就想换得心爱之人眼中那独一无二的在乎和紧张。

女人其实很好取悦,曾经所有经历的煎熬仿佛都在这一份在乎里,得以圆满。

……

看着楚瑜挺着沉重的身子在红袖与唐瑟瑟的陪伴下艰难地一遍遍绕着花园转圈,以便日后好生产。

琴笙一贯静水深流,笼着惑人雾气的琥珀眸底闪过一丝焦躁与烦闷:“女子产子,何以如此艰难?”

土曜沉默了一会,觉得这真是个好问题,他摸着下巴,认真地道:“不知道,属下没生过。”

“砰!”一本书直接砸在他的脸上。

土曜委屈地把书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揉着自己被撞疼的鼻子,瓮声瓮气地道:“主上息怒。”

这年头,下属不好做,生孩子都要能解答,他实话实说不知道而已!

琴笙淡淡地道:“从明日起,你搬到唐瑟瑟隔壁去住。”

土曜闻言,瞬间瞪大了眼,咬牙:“主上,属下知错。求您放属下一条生路,属下一会就去刑房领罚!”

“活该!”火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土曜这种爱好耍贱的性格还真是只有唐瑟瑟那种一板一眼到诡异的性格才能压制得住。

土曜哭丧着脸:“主上,那什么……您要不要关注一下南国公的去向?”

希望看在他正事儿干得好的份上,能让自家主上放他一马!

琴笙看着窗外楚瑜与红袖说笑的灿烂笑容,微微眯起眸子:“说。”

“正如您所料,他回了上京,却按下了一切行动,频繁派人去出入一些东瀛人的酒馆,想来是在试图寻找宫少宸。”

琴笙挑了下修眉,妙目里莫测的幽光闪烁:“盯紧了他,必要的时候给予他一点帮助,有人帮着咱们找宫少宸那条狗的麻烦,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宫少宸自从上次在云州之后就销声匿迹,连着德川那条老狗也领着船队四处游走,不敢轻易靠岸,但是他很清楚对方绝对是潜藏在六甲海峡一带伺机而动。

那里地形复杂,岛屿众多,他们上一回才收拾了一回战场,整治干净,揍得那边勾结东瀛浪人的海盗们叫爷爷,安分了不少。

可是就他们入主中原贼心不死,就必定据守那里,伺机再前。

“小夫人有孕的消息,很多人都知道了,宫少宸的人也没有少在外海作妖,总是没有好结果,如今小夫人要生的当口,属下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叨扰。”火曜抬手抱拳。

琴笙并不担心,海冥岛附近千里海疆谁敢轻易来犯,就是找死。

他抬手捻了一朵白色的花,轻嗅了一下,唇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也不知道,宫少宸此刻心情如何?”

……

不过琴笙并没有等到宫少宸的消息,没几天过去,就有另外一个消息先来了。

“呜呜……痛死老娘了!琴笙,你这王八蛋,只管下种,不管生……呜呜呜,好痛啊,王八蛋!!”

产房里传出来的惨叫声,让人听得心惊动魄和……面红耳赤。

曜司众人脸色诡异非常,都不敢抬头,心中却忍不住嘀咕——这可真是见了奇景了,自家主上被骂成这样。

琴笙脸色却异常的苍白,仿佛全没有听到楚瑜在骂什么,他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惨叫声,死死地盯着产房大门,冷冷地道:“一个时辰了,她还要痛到什么时候!”

一边的金大姑姑颇有些警惕地挡在琴笙面前:“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的,这才刚开始呢,第一胎的时间都会长,殿下若是担心,不如去读读书,练练武,或者处理政事?”

说着,她看向一边的土曜,暗示性地让他一起劝一下一脸‘老子忍不住要冲进去了’的琴笙。

土曜看着琴笙的样子,原本想插科打诨的,却还是忍住了,他还想多活两年。

琴笙沉默着,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叫声,宛如雕像一般在门边又站了一个时辰,听着楚瑜的叫喊声从高亢到低软疲惫,最后慢慢地低下去。

他面无表情地闭上眼,忽然抬手就去推门。

但是下一刻,金大姑姑立刻大喝一声:“主上,不可以,产房不可以随便进入!”

随后,附近的火曜、水曜、土曜几个都齐齐扑上来要抱住他的胳膊和腰。

但是琴笙直接浑身一震,罡气四射,震得土曜几个迟了一步。

随后便见琴笙长腿一伸,直接“砰!”地一声踹开了产房的大门。

他就这么在众人的目瞪口呆里从容进了产房。

众人:“……。”

水曜被震了个跟斗,跌在火曜身上,他下意识地就揪住火曜的衣襟,呜呜咽咽地:“嘤嘤嘤,主上好粗鲁,好暴力呢,人家屁屁好痛!”

下一刻,他就被霍三娘一把揪了起来,扔到霍二娘怀里,冷冰冰地道:“看好你家那个嘤嘤嘤的骚包。”

火曜才忍不住有点想要笑,脸上的笑容就因为霍三娘下一句僵在了脸上。

“不要来骚扰我家的骚包!”霍二娘霸气满满地一把拽起了火曜抱在怀里,虽然她足足比火曜低了——一个半头还要多。

众人:“……。”

金大姑姑看着破碎的大门,叹了一声,立刻命人将帷帐搬进来,把大门挡上。

……

“小夫人,您不能喊,再喊会没有气力啊,这宫口才开了三指,您离开到十指还有好长时间啊,到时候没力气生了可怎么好?!”几个产婆看着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不时嚎一嗓子的楚瑜,苦口婆心地劝。

楚瑜一边让红袖给自己喂吃的粥水,一边在阵痛的间歇里嘀咕:“我这是不嚎,不把痛苦喊出去,才会没力气生呢!”

笑话,她再没力气,还有内力……虽然她也不知道内力在这个时候有没有用。

可是,真是疼死个人了!!

虽然她临产前那两个月都有运动,忌口,避免胎儿过大,所有的消毒措施,她都提前准备了,老金也等在外头,就怕难产,可还是痛得她想死啊。

阵痛再次来袭,肚子像是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她忍不住又叫唤了起来“啊——!”

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骂琴笙,剩下的那半声尖叫就随着一声巨大的破门声给梗在了喉咙里。

随后白色的阻隔帘子一掀,一道修挑的蓝色人影就出现在了产房里。

产婆们呆滞了半晌,还是唐瑟瑟最先反应过来,蹙眉:“三爷,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琴笙却只冷淡地扫了产房内众人一眼:“继续。”

随后,他径自走到了楚瑜身边坐下,一把握住她的柔荑,看着她:“我陪你。”

唐瑟瑟:“……。”

众产婆:“……。”

得,这位龙王爷,独裁惯了,这会子哪里会理会你们。

楚瑜看着琴笙的深邃妙目,不得不说,心中深深一悸,忽然有些疲倦地笑了起来:“算你还有心!”

仿佛身体里的疲倦又去了不少。

产婆们没有法子,也只好继续助产。

“呜——!”楚瑜每次痛苦呻吟的时候,都忍不住死死掐住琴笙的手,指甲都掐进了他的手背皮肤。

他便在一边不断地替她擦汗,喂汤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转眼又是七八个时辰过去。

连产婆都有点担心起来,老金也进来给楚瑜扎了针。

看着楚瑜越来越痛苦,琴笙的脸色也越发地苍白,让唐瑟瑟在一边看着都有点分不清楚,到底是他在生孩子,还是楚瑜在生孩子。

“快点,用力,宫口开到十指了!”老金铁青着脸第三次用针之后,产婆也跟着颤声喊了起来。

“我好痛——仙仙!”楚瑜痛得都神志模糊了,只死死地拉住琴笙的手,却在那一刻,她忽然清晰地扯住了琴笙的手腕,咬牙着牙道:“答应我,如果我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把孩子带大,要疼他!”

琴笙一震,看向楚瑜毫无血色的脸,忽然明白她是在担心她有三长两短,他会挨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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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尚且没有,只死死地瞪着楚瑜,反手狠狠地握住她的手:“你答应过我什么,小姑姑!”

楚瑜没有力气回答了,只咬了唐瑟瑟塞来人参片,目光却还是带着哀求地看着琴笙。

琴笙依然不回答,只忽然温柔地笑了笑,再次反手将她的柔荑按在自己心口,一字一顿地道:“我只记得当初你在森林里,月下的承诺,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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