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家,上次钟先生给他开的是三天的药,今天又该来看了。
钟先生家住的也算是四合院,不过和曾广同家的不能比,胡同很窄,院子也不宽敞,但房间不少,钟先生一家十来口都住在这里。
钟老先生快八十了,不过看上去像快七十,虽然大多数病人都是冲着钟老先生的名声来的,诊所的营业执照上写的却是他大儿子钟敬仁的名字:老先生考不来医师证。
他们到的时候,钟老先生正在指导着孙子给一个老妇人做针灸治疗,上次他们来的时候就见过这个老妇人,曾广同说,她中风偏瘫在床上躺了两年多,来钟先生这里治疗了一年,现在能自己拄着拐杖从一百多米外她租住的地方走到钟先生家。
看到柳侠他们,老先生跟孙子交待了几句,就过来带着他们进了诊室。
和上次一样,钟老先生号脉的时间很长,而且是两个手腕都要号,他问猫儿的感觉。
猫儿说:“好多了,不觉得那么累了,不像原来那样老想躺着,但还是想睡。”
柳侠看猫儿:“别因为怕小叔担心就乱说,你的感觉也是先生下药的依据,你乱说会影响先生的判断。”
猫儿心虚地看了下钟老先生,改了嘴:“没什么感觉,还是原来那样。”
钟老先生笑了起来:“嗯,虚劳是个慢病,得耐着性子慢慢治,猫儿,你小叔说的对,跟谁撒谎,都不能跟大夫撒,会耽误大事的,如果你们能去祁老先生那里看,你可要记好这点。”
钟老先生对柳侠想去找祁清源给猫儿看病抱着非常豁达的态度,这让柳侠和猫儿来他这里的时候少了心理和良心上的负担,可柳侠并没因此而轻松,三天过去了,曾广同拜托的那几个人传过来的消息都是不行,他们打听到了祁清源家的地址,长袖善舞人脉极广的许应山亲自带着礼物去了一趟,里面的人说他找错地方了,他跟朋友又确认了一遍,朋友又跟自己的朋友确认了一遍,说绝对没错,就是那一家,可无论许应山再怎么敲门,都没人再出来了。
不开门,许应山那昂贵的礼物和堪比外交家的口才就派不上用场,他只好原封不动带着礼物走人,回来后再次跟朋友核实,朋友还是说地址没错,户口本上33号的户主就是祁清源,93岁。
柳魁听说后,跟谁都没说,自己打出租车也去了一趟,过程和结果都和许应山一模一样。
柳侠的心里这几天除了猫儿,全部都是祁清源,他想自己去祁清源家,哪怕给祁清源跪下磕头呢,也要求动他给猫儿看病。
可猫儿现在时时刻刻都跟他在一起,兴国寺离医院和曾家都很远,这么冷的天,到那里是什么情况,柳侠心里根本就没个谱,所以他不能带着猫儿去,万一他站在那里等三两个小时人家都不开门,猫儿可受不了那个冻。
最重要的是,如果猫儿看到他被人冷言冷语拒之门外,猫儿肯定不会让他再去第二趟。
提着几大包药从钟先生家出来,三个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猫儿包得很严实,脸上只露出眼睛,他扭着头向远处张望的时候,柳侠看他,觉得他眼睛周围露出的那一点皮肤都是苍白的。
柳侠心里忽的一下就又难受了起来,同时他也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四,云健的航班就是今天,他马上拿出传呼机摁开:三点五十。
云健的飞机是五点四十。
柳侠伸手一拍额头:“哎呀乖猫,五哥,我忘了,前天和云健说好的,今天我去给他送行。”
猫儿扭过头,疑惑地问:“前天晚上你不是和云伯伯说,我今天来钟爷爷这里开药,可能会晚,你就不去送他了吗?”
柳侠点点头:“开始是这么说的,可我送他到走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了,难受的想哭,说他一去好几年,我们的五年之约他肯定不能参加了,而且,以后打个电话都不容易,非让我去送他。”柳侠说着看柳凌:“五哥,我……”
正好一辆出租车过来,柳凌一只手伸着招车,一只手揽过猫儿:“车来了,你快去吧,云健这一走得好几年呢,你正好在京都,不去不合适。”
柳侠揉了一把猫儿的头:“回家等着小叔乖。”车子正好到跟前停下,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兴国寺将军路老杨树胡同。”
路灯已经亮了,柳侠的影子在苍白的灯光下只有短短的一团,从他身边经过的人越来越少,每个都和前面那些人一样,匆匆忙忙的,没谁会多看他一眼。
柳侠扭头又看了一下钉在门楼下的牌子:老杨树胡同33号。没错,他哈了哈手,轻轻跺了几下脚,用力裹紧了羽绒服。
胡同是东西方向的,西北风顺着胡同灌进来,柳侠觉得后背好像根本就没有衣服。
和许应山的经历一样,除了他刚到的时候敲门,一个中年妇女把门打开一条缝告诉他找错地方了,这个门就没再开过,刚才那么多下班的人,没一个是回这个家的。
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再次响起,柳侠扭头看,一辆自行车从将军路拐了进来,骑车的男子穿着和他从陈震北的朋友那里买来的那种飞行员服一模一样的大毛领皮夹克。
柳侠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看着他从自己身边经过,在35号门前停下,提起车子准备进去。
柳侠跑了过去:“大哥,麻烦问一下,祁清源老先生家是33号吗?”
男子摇摇头:“不知道。”
柳侠诧异:“你们不是邻居吗?您不知道旁边是谁?”
男子提起车子走上台阶:“那条法律规定的我必须知道邻居家的情况?”
半旧的朱红色木门又关上了,柳侠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走回33号,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台阶敲门。
他连着敲了有一分钟,门终于开了,还是那个中年妇女:“怎么还是你呀?不是跟你说了嘛,你找错地方了,我们家不是诊所,不看病。”
柳侠把手伸进门缝里不让她把门关上:“我知道没错,阿姨,阿姨,我小侄是白血病,是最轻的那种,有希望治好的那种,请您跟祁老先生说一下,别人给多少钱,我们也会给,我们一分钱的账都不赖……”
中年妇女试着关了一下门,柳侠不肯缩回手,她有点恼了:“你这小伙子怎么回事?我都说了你找错地方了,我们家不看病,你这是干什么呢?”
柳侠固执地说:“老杨树胡同33号,没错,阿姨,请您帮帮忙吧,我小侄他才十四岁……”
中年妇女一下把门打开:“给,你看吧,我们家就我一个人,你觉得我像你要找的老先生吗?”
柳侠看着黑乎乎、只有一间房子亮着灯的院子,傻了。
女人回头看了一眼亮着灯的屋子说:“那是厨房,我正吃饭呢,你想进去搜查一遍吗?”
柳侠退后一个台阶:“对不起阿姨,我……”
门“砰”地一声关上,接着就是上门闩的声音。
柳侠退下台阶,站在空旷的路中央,茫然地看着两旁透出温馨灯光的一个个院落,恐惧和绝望伴着彻骨的寒意从心底一点点又泛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