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他听见她唤了自己一声“爹爹”。
就像是秀鸾一直那般天真地唤着“父皇”,他终于明白了,那些皇位都是其次,自己不过是嫉妒他的父皇罢了。
他所拥有的那般珍贵的亲情,自己却如何也不能得到。
真是可笑啊!
原来自己所想要拥有的一切,最终的最终,不过是成了一场空。
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再也触不到,也无法实现了。
这一出如同闹剧一般的宫变,终于落下了帷幕。
好似结束。
童彤却在这时面无表情地说道,“长安的百姓们都已经离开了,就只剩下你们了。”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未央忽然瞪大了眼睛,望着沈疏,想起了他重复的那一句“我们走吧”。
沈疏他,究竟还是知道些什么。
“沈疏。”未央说这话的时候,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其实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走吧。”沈疏推了未央一把,却是说道,“带着秀鸾,见皇上最后一面。”“
未央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如何了,只是沈疏的话总是 没错的。
很快就见到了皇上,那时他正苍白着脸颊、躺在了床榻之上,目光涣散。
未央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她不知道皇上是如何支撑了那么久的,他的这般模样,是真的要同自己说再见了。
皇上吃力地招了招手,却是对未央。
从床下的暗盒里取出了一份遗照,皇上一个字一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传......传位......秀鸾......”
未央使劲地点了点头,憋着泪水,用力地听清了皇上所说的每一个字眼。
“未......未央......你......你......帮......帮......”说到最后,再说不出话来,只是睁着眼睛,纹丝不动。
秀鸾终于崩溃地嚎啕大哭。
未央的眼泪也大滴大滴落了下里,颤抖着伸出了手,覆上了他的眸子,未央恭恭敬敬地跪在床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齐律派人来拉了她们,秀鸾挣扎着,却抵不过侍卫的力气,只是看着自己的父皇孤零零一人就这般躺在了床榻之上,似乎是睡着了。
林浩然最后的王牌并非黄贯,而是他的心腹,谁也没有见过他的样子,只知道他暗中安排了人手在皇宫之中,林浩然只铺了火药,而他,负责引火。
只要他死了,一个时辰之后,皇宫,便会化为灰烬。
“不止是皇宫。”昏黄里,是淡淡的声音。
一朝荣辱成万古枯。
依稀有人还记得,那一日天边的云彩是那般的耀眼,火光自皇宫溢出,很快包围了整个长安,那样繁华的皇城便是在那一刻化为了灰烬。
未央是在那一刻拿出了诏书,却只见金色的金帛上,却是空空如也。
长安毁于一旦,就在顷刻之间。
却也在那时,洛城忽然热闹了起来,不知何处赶来的壮大的队伍,忽然在洛城最繁华的的街市里落了跟,轰轰烈烈。
正是洛城与长安的交界处。
昔日宏伟的皇宫正在重建,不出几日,竟然以初具雏形,未央这才发现竟然是动用了成千上万的人,那规模,竟然比那时的皇宫还要壮观。
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齐律却皱着眉,若有所思,他望向沈疏的时候,沈疏却只是摇了摇脑袋。
此事与沈疏无关,自己也不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召集了那么多的能工巧匠。
除非早已知道长安的变故!
只是究竟谁,竟然有这般的能耐?
齐律一想到这里,便是眉头紧锁。
而秀鸾这几日却是不吃不喝,国破,家灭,只是一瞬间,她只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曾经天真无邪的凤鸾公主竖起了锋利的刺,紧闭着大门,不见任何一个人,身子很快就消瘦了下去,披头散发,不成人样。
未央守在门外,双手托腮,她一向不是一个善于安慰的人。
童彤却在这时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未央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自从她看着童彤牵着那个孩子给了林浩然最致命的的一击之时,忽然意识到原来童彤也是这般凌厉的角色。
至少这般残忍的报复,自己是做不到的。
未央只觉得一切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童彤却只是浅笑着,手里端着食盒,“毕竟我是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的,让我去劝劝罢。”
也好,未央目送着童彤进了那一片昏暗之中,只是忽然在那时觉得心脏漏了一拍,隐隐不详的预感袭来,却是转瞬即逝,未央摇了摇脑袋,想着自己一定是想太多了。
“我也曾经经历过那样的事情。”童彤将食盒端到了秀鸾的面前,她的声音很轻,只是秀鸾却依旧无助地埋在了膝盖里,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表情。
童彤依旧神色淡然,只是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轻轻地笑着,“其实火药是我给太子的,皇宫与长安,都是毁在了我的手中啊!”
此话从童彤的嘴里说出口,秀鸾这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来,只是瞪得大大的眼睛里却是难以置信,“童彤......”
她的声音是哽咽着。
一行清泪自童彤的眼里滑落,她却依旧神色淡然,“秀鸾,你会恨我吗?是我让你没了家。”
“我怎么会恨你?”秀鸾却握住了童彤的手,“你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对不对?”
“我要走了。”然而,童彤却抽开了自己的手,只是冷冷地说道,“这才是我啊,我为了我想要的,本来就是不择手段的,只是......你不一样......”她缓缓地抬起手来,整理着秀鸾披散下来的散乱发丝,“既然皇上将天下大任交托与你,你在这儿自怨自艾,岂不是辜负了你父皇的期望?他在九泉之下,应该也不希望你如此吧。”
“童彤......”秀鸾似乎是真的有所触动。
“往后的路,就算有没有人帮你,你都应该自己走下去才对,”童彤却依旧淡淡地说道,双眼却是黯淡无光。
秀鸾不知道此事的童彤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她只是觉得莫名的可怕,五月的天气,却无端起了冷意,童彤似乎有些慌乱。
她的眼里,一身白衣的女子就这般推门而入,带着凛冽的杀气。
在等到她眨眼,童彤却倒在了血泊之中,而那个白衣女子,却不见踪影。
童彤的脸上却是淡淡的笑意。
而后是小小的屋室里尖锐的尖叫声,带着深深的惊恐。
秀鸾的双手满是鲜血,她惊慌失措地想要扶起童彤来,“童彤,童彤,怎么会这样?”
“秀鸾,不要哭,因为我毁了皇宫,毁了长安,这是我的报应。”童彤却是淡然地笑着,好似解脱了一般,却让秀鸾愈发的惊惶。
率先奔进来的是黎念泽,他站在门边,手中的花束忽然掉到了地上,散了一地。
颤栗着跪在了童彤的身旁,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了下来,黎念泽忽然捂住了嘴巴,嘴里只是发出浑浊的呼吸声,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是一脸的痛苦。
童彤终于落泪,泪水自干涸的眼眶里溜出,她伸出手来,想要擦去黎念泽脸上的泪水,只是却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仿佛抽干了一身的力气一般,她却不觉得疼痛,只能笑着说道,“我是见过你的,很早以前,我见过你。”
“童彤,我......我......”黎念泽想要抓住她的手,只是却怎么也抓不住了,嘴里的话更是含糊不清,他想说他是喜欢她,他还想让她不要死,只是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呼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傻瓜。”童彤似乎早就料到了,只是呜咽着说道,“未......未央......”
她只想唤了未央来,有些事情,是要告诉她的。
有些东西,自己一定要交到她的手上。
未央却站在门口,只是愣愣的,却不敢进去。
她似乎预料到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她又怕自己心中所想的会成为了现实,她只希望这是疼痛的一场梦。
等到梦醒来,她还在黎家的米行里,对面的童彤正安静地饮一壶碧螺春,身旁的秀鸾笑得前俯后仰,只是所有的一切,却再也回不去了。
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看着奄奄一息的童彤。
童彤终于在此刻释然,将腰间的短萧放在了她的手里,她淡淡地说道,“未央,我要回去了。”
未央一愣,却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出来,“童彤,我不让你走。”
童彤却只是笑着,“等我死后,你就将它砸了,还有找一面竹筏,让我的尸体随风在海上飘荡,我不想,到了最后,只能化作一场灰。”
“好,好。”未央连连地点头。
“不要追究我的死因。”童彤是在最后说了这句话的,“求求你们。”
她说完了这句的时候终于无力地闭上了眸子,像是陷入了永远的沉睡之中。
天空里一道惊雷闪过,将湛蓝的天劈开了一道口子。
未央手里握着短萧,却怎么也找不到沈疏的影子,她一面泪流满面,一面只能无助地寻找着沈疏的影子,这是洛城之中的一处别院,未央不熟悉里边的路子,跌撞着,很快就迷了路。
那时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却在恍惚之间听到了窃窃的话语声。
正是沈疏与齐律。
她本是想要走上前去的,鬼使神差的,她却在那一刻清醒了过来,停住了脚步。
沈疏只是沉声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楼兰与西域蠢蠢欲动,登基大典,需尽快。”
齐律却在这时拿出了玉玺来,通透的光泽,却让未央的一颗心无端地沉了下去,“好。”她的眼里,齐律一身龙袍,就像是威严的帝王。
帝王,帝王,呵。
未央头也不回地离开,只剩下了嘴角嘲讽的冷笑。
童彤的尸体随了竹筏漂泊远去,未央握着手中的短萧,缓缓地将它附在了自己的唇上,箫声清冽,是她随了白湛学的。
白湛在沙滩上静坐抚琴。
琴箫合奏,奏成了最后的离歌,一曲暗殇,一曲韶光。
就像是祭奠着她们曾经点点滴滴的过往。
未央的眼里只剩下了冷意,瞳孔里,波涛汹涌,童彤很快就在她的眼里消失不见了。
她只是想起了昨夜。
“齐律的狼子野心,沈疏你还不明白么?”未央握着沈疏的手,“你不能相信他!皇上分明说过,传位与秀鸾,她才是真正的君王!”
“未央,你不懂。”轻描淡写的五个字,就好似只是听着一个玩笑话。
就在那一刻,未央突然明白了过来。
自己在沈疏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孩子。
她可以被他宠着,也可以随便闯出什么祸来,因为她,只是一个孩子。
在沈疏的眼里,自己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未央的心忽然冷冷,揩去了眼角的泪光,她忽然明白了那一份空空如也的遗照,也是被齐律掉包了吧,只是沈疏,他必定是相信齐律的啊!
呵,真是可笑,真是可悲!
“沈疏,我们走吧,回到扬州,带上秀鸾,再不管这里的事情!”
这是她最后的一丝希望。
若是沈疏同意,齐律当上了皇上也罢,她相信他会是一个贤明的君主,秀鸾也会在扬州找到一户平平常常的人家,她相信时间可以抹去一切。
然而沈疏犹豫了,面无表情。
然后,他松开了未央的手。
黑夜遮住了两个人的表情,那一刻,未央的心,是彻底的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