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昙只是神色如常的看着,没表现出忧虑也没试图去阻止。
萧昀看她这个煮不烂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是怎么的想的了——
这女人真的是跟上辈子一模一样,知道他的脾气怎样,就算准了他的底线在哪里,然后卡着那个底线有恃无恐的折腾。
她不在乎是不是会得罪他,甚至于激怒他,只要能保住她自己和她身边她在乎的人不至于踏进死地去,她对什么事都能泰然处之,游刃有余,往往都是他一个人气得要死,她却在没心没肺的吃喝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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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吃喝玩乐,随意折腾。
这两辈子算下来,武昙带给他的相处体验都并不好,偏就萧昀又拿着她完全没办法。
他有些挫败的又狠狠剜她一眼,然后抬脚继续往前走。
武昙看着青瓷被拖走,就只能认命的跟上他的步子。
御花园里也有许多的小园子四下散落,其实在整体布局上很有技巧,若是从高处俯瞰,就是一片错落有致的风景,但是对不熟悉御花园布局和构造的人来说,这些小园子的位置就有点随意了,甚至还不怎么容易找到。
萧昀对这里的一草一木自然都熟悉无比。
他走在前面,本来是气冲冲的只想快走,但是走了几步往后侧目一扫发现武昙跟得慢悠悠的就跟闲庭漫步逛园子一样,心里被气得一堵,脚下却下意识的放缓了速度。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两丈开外的距离走,最后萧昀进了就近的一个小的园中园里,并且进到右边一座半构架在假山山腰上的亭子里站定。
那亭子离地有一段距离,地处偏高,站在上面如果有人走近,很容易就能察觉,但同时又不算很高,刚好可以被四周的院墙和高高的树木遮挡住,院子外面的人看不清。
武昙不喜欢进宫,每次过来又都是行色匆匆的,敷衍一样的赴宴吃饭然后走人,她压根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座园中园,也没见过这样建在假山半山腰的亭子,觉得这亭子坐落的位置挺有趣的,就一边往上登一边饶有兴致的四下看了看风景。
萧昀垂手站在亭子里,听着身后慢悠悠的脚步声,心情一时烦乱,一时压抑;一时觉得五味陈杂,又一时觉得堵得慌,总之前后就武昙走了这几步路的时间,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又轮回了一世一样,内心煎熬无比。
“陛下找我到底什么事?”武昙登上亭子,在刚进来那里就已经停住了脚步,直接冲着他的背影开口询问。
萧昀的思绪被打断,他下意识的捏紧了袖子底下的右手,然后回转身来。
他这时候的表情看上去已经冷静多了,可是瞳色沉淀得很深,却像是席卷了一团风暴,直勾勾的看过来的时候就让武昙下意识的警觉防备。
她的眸光微微一闪,人是站在原地没动的,但是微表情却已经透露了这种戒心。
萧昀捕捉到了,眼底又有一丝情绪飞快的闪过,但他很快的控制住了,只是咬牙克制着情绪开门见山的问她:“你二叔的事,除了皇叔还有你们武家的自家人都还有谁知道?”
武昙的心跳一滞,错愕的蓦然瞪大了眼,就算她做好了应付一切的准备,也半点没料到萧昀找她来要说的居然是这件事。
不仅仅是他居然知道了这件事,连带着包括他此时此刻的态度都完全超出了武昙的意料之外。
她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却头一次发现自己在萧昀面前居然也有捉襟见肘,无言以对的时候。
说实话,武勖的事被拆穿的一瞬间,她是深深地恐惧了一下的,甚至瞬间动念难道是要杀人灭口了……
但是很快的她便意识到——
也许这一次萧昀并无恶意。
他如果是要追究,要发难,要么就该拿到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揭穿,要么私底下堵住了她也该是辞色锋利的质问逼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半点风波不起的先询问起其中的边缘问题来了……
武勖的事,以前是她们武家的软肋和把柄,而萧樾帮她处理善后之后,现在也同样成了萧樾落在外面的把柄,知道了这个秘密对萧昀而言绝对是天赐良机,可是——
他现在这种处事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
武昙眼神戒备的与他对视,不过既然他都当面斩钉截铁的揭穿了,她也就没有必要再否认迂回,只是反问:“陛下知道了?那么我可不可以问……这消息是谁透露给您的?”
她脸上,甚至又挂上了那种没心没肺的又灿烂至极的笑容,语气含笑,透着揶揄。
萧昀静默的注视她的脸,顷刻之间就被她这笑容刺激的眼眶发热。
这一时半刻的,他脑子里乱的很,很多的记忆,很多的事件盘根错节的搅和在一起,上辈子的,这辈子的,时间仓促,他一时无法理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说了武勖的事情之后他第一时间的想法会是想来见武昙,他活了两辈子,曾一度自诩是个运筹帷幄的控局者,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是个糊涂虫,有太多的隐情他根本一无所知……
武勖弑兄通敌,这真的是石破天惊,天大的一件隐情。
他身为一国之君,惊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自然是愤怒的,可是很奇怪,他自己却清楚的能够感知到他这所谓愤怒的对象并不是武勖通敌叛国这件事本身,而更多的却是因为想到了武昙。
他听到的这个消息很仓促很笼统,泄密给他的人只是义愤填膺的控诉定远侯府欺世盗名,顶着个忠臣良将的头衔却在行悖逆之事,武勖弑兄之后冒名顶替,做了通敌叛国的叛徒,意图颠覆整个大胤王朝,而武家现在的这些人却斗胆包天,在识破了武勖之后不仅不上报朝廷请罪,还联合同样目无君上的萧樾策动边境一场战事,瞒天过海的杀人灭口,将那么大的一项罪名给抹平了……
即便更细节的东西没人告诉他,但萧昀自己也不是傻子,他联系这几年发生的那些事稍微一串联就能还原出一个百分百接近事实的真相,很容易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辈子萧樾提早回京,并且和定远侯府武家早早的搭上线,后来“武勋”早死,武青林取代他,立下赫赫战功,提早平了南梁的危局,逼南梁对大胤服软让步,而上辈子,这些都没有发生过,武青林早死,萧樾也没插手过南境的事,武昙在宫里认认真真的做着武家对他展示忠心的棋子,到她被他毁了,到他死,都没人揭穿武勖的身份,给他一个应有的结局……
萧昀知道一个皇帝做到他这个份上,就跟个傻子无异,但那一瞬间他却在不无悲愤的想原来在他们这所有的人里面武昙才是最悲惨的那一个,她不喜欢他,却为了维护那些根本就不是亲人的亲人被困在他身边,她过得明明不开心,却成天作天作地的用一张嬉笑怒骂的生动面孔来告诉所有人她活得很好。
在武勖的手里,她只是一颗棋子,而在他萧昀的眼里,她就是武家放在他身边的一个细作和摆设,他们都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是不是能得到满足,有没有可能被她侵犯,却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待她,在乎过她的死活的。
最后他死在萧樾手里姑且都算是事出有因,自己种下的因果,可是这所有的人里面,却只有武昙是没有做错任何事的,却在被他们这些不同的人不断的利用伤害,推进了深渊……
在此之前萧昀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个悲天悯人的人,但现在他却突然在想,也许只是因为他没有看见那些所谓的人间疾苦,哪里真的有人是可以在亲手伤害了无辜之后却还能保持心安理得,从来不做噩梦也不后悔的?
前世种种,真是就是他的一场噩梦,细数起来,居然没有哪一件事是真正值得怀恋的。
萧昀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再来面对武昙,这时候只是庆幸,庆幸带着那些肮脏不堪记忆的人就只有他自己,最起码,武昙不知道,她不知道,所以现在对他就只是漠视而不算恨。
现在武昙就站在他面前,表情冷静,目光清明又带着对他深深地芥蒂和防备。
萧昀暗暗咽下喉头的干涩,突然就没有勇气再继续面对她了,于是他仓促的移开了视线,僵硬着一张脸错开武昙身身边又匆忙的往外走,同时声音冷硬的说着警告的话:“这件事于我大胤而言是天大的丑事,朕不希望它再被翻出来,你最好有些分寸,不该知道的人就尽早灭口,省得节外生枝,再给朕惹麻烦。”
武昙看着他来去匆匆的背影,对他的反应很有些莫名其妙。
她有点不确定萧昀这是什么意思,追了一步上去刚想再问,就听见隔着院墙,外面隐约有吵闹声传来,似乎是有人拥簇着姜太后过来了,可萧昀从亭子里下去之后,却径自抬脚走了另一边。
武昙盯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喊他:“陛下,德阳出事了,就在附近,您难道不过去看看吗?”
萧昀脚步顿了一下,片刻之后,冷笑:“人就是朕杀的,还有什么好看的!”
他没再转身,在武昙再度错愣的注视下狼狈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