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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御书房里,气氛也一样不怎么好。
等陶任之带着雷鸣等人全部清场退下去了之后,殿中就只剩下武昙和萧昀两个人。
萧昀在前一刻还倔强撑起的脊背,瞬间就无所谓的垮塌了下来。
他靠回身后宽大的龙椅里。
灯火之下,他年轻英俊的面孔上却毫不掩饰的呈现出一种浓厚的悲哀情绪,看上去憔悴又无力。
武昙左右看了看这座空荡荡的大殿,心里觉得不自在,于是就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陛下是要与我说什么?”
萧昀看着她,似乎已经破罐破摔,早就不在乎让她看见自己最狼狈的一面了。
他唇角扯了下,却是语带戏谑的反问:“其实你也有话想要私底下对朕说的吧?”
武昙下意识的垂眸斟酌了一下,但她低头又抬头,动作很快,可见也没有迟疑太久就下定了决心,正色道:“这件事虽然表面上看从头到尾都是周家那位老夫人做的,可她只是出现在排面上的一把刀,是有人操纵她的。之前这件事就有露出一点端倪了,王爷他暗中追查了许久,在这之前我们都只是怀疑,但今天看到周老夫人浮出水面,就可以确定了……她背后的那个人是……”
周畅源现在的手已经伸到大胤的皇宫来搅弄风云了,这就说明他的私心和野心都没有被局限在南梁的皇都之内,也许一开始他真的就只是为了追随宜华长公主,甚至是为了得到她,可是现在——
整件事的性质却已经变了。
武昙知道这件事是不能瞒着萧昀的,必须得提醒他一起警惕起来,否则任由周畅源藏在暗处,谁知道会不会被他钻了别的空子去。
却不想,武昙这边都准备坦白了,萧昀却突如其来的打断了她的话,抬了抬下巴,凉凉道:“如果朕就是执意不肯放过皇叔呢?”
武昙的思绪被他打断,不由的愣了愣。
萧昀靠着身后的椅背,姿态散漫,唇角扬起的那个戏谑的弧度不期然的就又多带了三分恶意:“武昙,你越是这样鞍前马后不遗余力的为他奔走,朕就越是不想放过他。”
武昙对他的话似是略有不解,不由的微微蹙眉。
萧昀站起来,脚步略显蹒跚的从御案后头绕出来,走到她面前。
武昙的个子在同龄的姑娘中间不算矮的,但是玉树临风的少年依然仗着身高的优势将她的气势死死的压了下去。
萧昀垂眸俯视她的面孔。
他的唇角在笑,站的近了,武昙却越能清楚的看见他眼眸里蕴藏的浓厚的悲哀情绪,他说:“和朕相比,皇叔他拥有的真的太多了,祖母信赖他,倚重他,他身边的随从部众对他忠心耿耿,就连出了事,还有你在不惜一切的为他忙碌奔走……你迫切的想要营救他,你不愿意让他遭受牢狱之灾,你们的眼里都只看到了他……可是武昙……朕的母后没有了,也许在你们看来,她不够聪明,甚至是死有余辜,可她却是在这个世上与朕血脉相连最亲近的那个人了。”
武昙想说话,最后却咬了下嘴唇,忍住了。
她确实对姜太后的死没多少感觉,那个女人跟她又没有关系,甚至还是有过节的。
可是当着萧昀的面,有些话,她也不能说出口,她怕自己会刺激到他,但也说不出什么感同身受的谎话来安抚他,所以就只能报以沉默。
萧昀看她露出一个略显憋屈的表情,心里就更觉得空洞和无力。
他真的压抑太久了,今天就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既然都已经说出来了,他也无所谓了,仰起脸来缓缓的深吸一口气,把已经冲到眼底的水汽压回去,重新再低头看向武昙的时候,表情就又控制住了。
“其实早在半月之前,朕曾经很艰难的做过决定,我想我可以大度的退让一步,对皇叔妥协算了。”他说着说着就又自嘲的笑了出来,“可是现在怎么办?老天突然跟朕开了这样恶意满满的一个玩笑,如果换做是你站在朕如今所处的这个位置上,你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一切吗?所有的人,所有的东西,在你想要的时候,每个人都在逼着你放弃,当你想要抓牢什么的时候却永远抓不住,最后却又有人把一些你已经不想要了的硬塞给你……你不能理解朕的这种心情和处境吧?知道朕为什么在明知道皇叔无辜的情况下还非要把他关起来吗?因为朕不想看到他事事顺遂云淡风轻的样子,凭什么?凭什么就只有朕一个人在错失和求而不得的这些窘境中挣扎,你们却每个人都能置身事外,游刃有余?”
姜太后再不好,那也是他的母后,何况她这辈子归根到底没做过伤害他的事。
这辈子萧昀重生回来,只对两个人存有执念,一个是武昙,一个就是姜太后,可是现在,在他刚刚决心放掉武昙的时候,姜太后就这么惨死在眼前……
他觉得自己重生以后所有积累起来的信念都在一瞬间被碾碎成了齑粉,一瞬间就完全丧失斗志了。
无论姜太后惨死的真相究竟如何,他内心所承受的打击也不是其他任何人能够理解的。
甚至于,在那一瞬间,在他痛苦绝望到达顶点的时候,他已经挫败到连杀气都积攒不起来了,从头到尾,他居然都没有升起要趁火打劫就此将萧樾置之死地的心思来。
而可笑的是——
他没这么想过,这普天之下却人人都这样想他。
武昙是真的怕他会借机杀了萧樾吧,所以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掳劫官眷,在这胤京之内天子脚下不计后果的施为,又第一时间找到他的面前来替萧樾翻案澄清。
可他们越是这样就越是对比鲜明的在戳他的伤口。
这一刻的萧昀,万念俱灰。
武昙站在他面前,从他氤氲着水汽的双瞳之中读懂了很深的痛苦和怨念。
她可以和蛮不讲理耀武扬威的少年天子据理力争,虚以委蛇,可是这一刻——
却完全不知道该拿眼前这个深陷泥沼的少年怎么办了。
犹豫再三,就只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开口:“那……你究竟想要怎么办?”
怎么办?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说实话,这个问题,这一整个下午萧昀也一直在不停地问自己,可是他不知道,他看不到自己脚下的路,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武昙问出来,他突然就又迷茫了一瞬,可是看着亭亭玉立站在眼前的她,突然就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
他说:“武昙,你能来朕的身边吗?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有你在这里就好,至于别的,朕全都不在乎了,也不想再和皇叔去争了,做他的傀儡也好,棋子也好……”
武昙的眼睛里,没有挣扎也没有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