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上了车架,颜霁也一跃上马,随即做了个‘出发’的手势,千余人的队伍便浩浩汤汤往城外的方向而去。
“大管家,现下怎么办?”一护卫面色凝重地问着闻仲。
闻仲则迅速想好了对策,急忙吩咐道:“你带两个人悄悄地尾随在后,看颜霁是要把咱们少夫人带到什么地方去。记住,务必要隐秘行动,切莫叫颜霁的人发现。对了,还要在沿途留下一定的‘暗号’,便于我们的人尽快找到。”
“是!”
护卫领命而去。
闻仲即刻又招手唤来另外几个护卫,“你们几个,分两批,一部分快马加鞭赶去定王府,确认定王援军是否已经派出。另外一部分去万花谷找老皇爷,禀报方才发生之事。”
“是!”
众护卫齐声道,随后便散了开去,遵循吩咐各自行事。
这边被颜霁带走的绯雪,没有分毫的焦躁不安显于表情之外,只就阖了眼靠在车壁上小憩。
既来之则安之,事已至此,她再怎么着急也没用。何况她此时有孕在身,不宜情绪过于起伏。就且看看颜霁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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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霁究竟想要如何再做打算吧。
从马车的颠簸程度可看出行进的速度很快,想来是颜霁担心会被人追上,这才吩咐队伍加快行进速度。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绯雪。想要安稳地睡上一觉却是不成,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不止,以至她有了淡淡的不适感。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快吐了出来。
就在她忖思着要不要叫停马车的时候,原本极速前进的马车却是骤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外面就传来颜霁近乎暴怒的叱吼声:“楚离,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楚离?楚父?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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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颜霁对楚离的仇与恨可不仅仅出于他此时意料之外的出现。楚离要迎娶沈清,这事早在京城名门贵族小小的圈子中传开了。沈清曾是他的结发之妻,即便已被他休离,但两人曾做过夫妻却是不争的事实。如今楚离要娶沈清,分明是打他的脸,让他成为全京都的一个‘笑话’。
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颜霁眸中蓦然翻涌起骤雨疾风的狂啸,薄唇缓缓牵起一抹森冷至寒的笑,目光从楚离带着的十余名护卫身上扫过,笑声忽而变得快意起来。
“博阳侯只带了这么点人,不免有些太小瞧于我。”
顺着他的视线,楚离煞有介事地转头看了眼身后骑在马上的十余个护卫,嘴唇一撇,笑的有些玩世不恭:“恰恰相反。要不是高看颜将军,这么点人我本也不想带在身边了。我想,对付将军后面这些呃……虾兵蟹将,应该足够了。”
颜霁眸底骤然射出一道凛厉寒光,咬牙切齿地吐出句:“姓楚的,休要大言不惭!”
楚离噙在唇畔的笑意不减,语气平平道:“是不是大言不惭,颜将军试试不就知道了。”
被他轻漫中透着鄙夷的态度激怒,冷厉森然的表情令见者无不心惊。不过对楚离,却是丝毫的威慑作用也达不到。
这时,似懒得再与他周旋下去,楚离扬起右手,轻描淡写一个进攻的手势,分明是要楚离有来无回。
“给我上!”
随着副将的一声沉喝,颜霁这一方足有百余人呈蜂拥式的向楚离攻袭而去。
不远处,颜霁骑在马上,嘴角是一抹势在必得的狞笑。饶是他楚离再厉害,然寡难敌众是亘久不变的定律,凭他十余人,如何能抵挡得住他千人之数?哼,简直自不量力~!
这时,被剑拔弩张的对峙吸引了注意,车夫并未注意到绯雪已大摇大摆地下了车架,正抱着双手靠在车壁上,悠闲地看着‘热闹’。
看到颜霁眉目间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轻屑,她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哼笑一声。颜霁这个人,已经‘自以为是’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会走到今天这步颓败之势,全然错在他太过狂妄自大。自以为有个当太后的女儿,就可‘一手遮天’,俨然已将大锦朝的天下当成了他颜家的。结果就沦落到今日的悲惨境地。而他丝毫不汲取教训,居然还这般轻视小觑于人……看样子,楚父今日当是得好好给他上一课才行了。
事情的进展与绯雪预料得相差无多,没过多久,颜霁脸上的笑容就已挂不住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派出去的兵将被残风落叶一般纷纷扫落至地,而这,不过用了半盏茶的工夫不到。再看楚离,甚至都没动手,只他带来的那十余个护卫,就已将问题‘解决’,甚至是‘毫不费力’,秋风扫落叶一般。
颜霁眉毛抖动几下,气急败坏地又一个手势挥出。这一次,冲上去的是足足是方才的三倍不止。可见,颜霁是非要了楚离的命不可了。
此时的绯雪就如一个旁观者般,看着不远处呈一边倒式的激战,灵动清澈的眸子微微笑眯了起来,隐有狡黠的光影闪烁。
颜霁果然是中计了!!!
事实上,即便楚父带来的那十几个护卫俱是高手中的高手,然在寡众如此分明的前提下,也实难讨到什么便宜。故而从一开始,楚父的目的就根本不是凭一己之力将她救出。而是要激怒颜霁,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若她料想的不错,定王的人应该很快就到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隐隐一丝困意袭来,绯雪打了个哈欠,竟又回到了马车之中。索性来个俗世莫理,靠在马车内壁上打算小憩片刻。
外面的形势越发乱了起来,声音也聒噪地令人烦不胜烦。听到颜霁气急败坏大吼‘撤离’的声音,绯雪暗暗有了思量。看样子,定王大军已至,颜霁气数将近……
一边厢,颜霁被定王大军追赶得慌不择路,被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另一边,忧心绯雪的楚离不再恋战,身形若矫捷的大雁,翩然落在马车上。掀开轿帘,眼睛所看到的情景却让他足足愣了好半晌,随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倾身上前,屈指在熟睡的绯雪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丫头,枉我在外头替你拼命,你却在这里躲清闲,还睡着了,真是悠闲得很呢。”最后一句,几乎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绯雪一脸委屈地揉了揉被他弹疼了的额头,即刻又转变成几近讨好的神情,笑语妍妍,“那是因为我知道楚父来了我便安全了。这一安心便觉困得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楚离没好气地瞪着她,眼底却有一抹笑意不觉间晕染开来,对她这样的信赖莫名觉得欣然。
“罢了罢了,快回去报声平安吧,不然你娘又要担心坏了。”
就在绯雪这边刚刚惊险过关之时,夏侯容止那里却激战正酣。
废太子啓派出的五万先锋部队原是想攻下位于枢纽地带的旬阳城,好为紧随而来的大军作战做好充足的准备。旬阳城易守难攻,是往皇城而去的最后一道屏障,从前因有重兵把守,是以想要攻下几乎难于登天。可就在不久前,旬阳城发生兵变,一副将阵前斩帅,砍下了主帅司尚允的头颅,并大肆削减司尚允的亲信兵将。那位副将也因这‘先斩后奏’的举动触怒了定王,将其革职查办的同时,又派来另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小将暂代守城将领一职。
显然,柳睿是知道这点的,才会建议宇文啓先将旬阳拿下。在他看来,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小将根本难成气候。再加上旬阳城内守军减少过半,正是拿下的好时机。只要旬阳一被拿下,首先军队在气势上得到鼓舞,想当然,后续的战事也会顺遂得多……
然则,柳睿却忽略了夏侯容止这个不定性因素。对柳睿会向宇文啓提出这个建议的举动已早有所料,夏侯容止索性以一出精彩纷呈的‘空城计’作为这场战事的前哨。由千余锦衣卫扮作守城军士,引那五万先锋部队入城。而在此之前,旬阳城内的百姓皆已被安全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故,那五万先锋部队等于进入了一座空城。夏侯容止率领大军紧随其后,将五万先锋军截堵在城内。胜负已分,他再顺势晓之大义,若那五万人能乖乖放下武器投降自然是好。即便他们负隅顽抗,也仅是在做‘困兽之斗’,毫无用处。
就这样,夏侯容止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宇文啓所谓的‘先锋部队’拿下,予以他重重的一击。
大约过了十日,宇文啓大军在旬阳城以西百米地方驻扎,誓要与夏侯容止死磕到底。
而与此同时,夏侯容止也已为他准备好了另外一个‘惊喜’……
营帐之内,颜云歌早已因连日的奔波而疲惫不堪,此时正恹恹地躺在临时搭建的木床上。那些将领士兵,常年风里来雨里去,对这样的长路跋涉早已习之为常。就连宇文啓那个废物,也因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原就比普通人要强壮许多,对大军行进丝毫也未显露出不适应。唯有她,连续的马车颠簸,已快让她的骨头散架,在床上躺了十二个时辰不止,身上的疲乏酸痛却丝毫也未得到缓解,着实难受得紧。
这时,有人掀开帐帘大步入内。
颜云歌眼睛未睁,下意识以为是送饭的小兵,便随口说道:“饭菜搁那儿,去把宇文啓给我叫来。”她非与他好好算一算账不可。他说过会疼她爱她,就是这样疼爱他的吗?
觉察到并未有脚步声离去,颜云歌略显不耐地睁开眼,“我的话你没有听到吗?去把——”声音戛然而止,因她不经意触及到来人眼底的一片冰寒之色,心脏骤然一缩,张口便要喊人……
夜魅此时动作极快地用沾有蒙汗药的一方湿布捂住她的嘴,一并阻绝了她未及出口的求救声。之后,夜魅将已然陷入昏迷的女人装进了麻袋之中,就那么大咧咧地扛起,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半路上遇到几个好奇心强又多事的士兵,纷纷涌过来问他肩上扛着的是个啥,夜魅咧开嘴一笑,四两拨千斤地说:“是头猪!殿下说了,要给将士们加菜!”
闻言,那几个士兵便是不疑有他地雀跃起来,却未注意到堂而皇之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夜魅眼底那一抹明灭不定的玩味之笑……
卫主所料果然不错。颜云歌分毫不受宇文啓的重视,否则,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近了她的营帐,甚至把人‘偷’出来了也没个人发觉。
好戏即将上演,不知宇文啓得了卫主精心为他准备的这件‘大礼’,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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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容止安坐在军帅的营帐之内,微微眯起的凤目泛起狡黠的一点微光,如缀在天幕夜色之中最亮眼夺目的辰星。
此时,他罕见地勾起一抹微浅得几不可见的弧度在唇边,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规律地敲击着桌面,表情闲适而淡然,仿佛正在等着什么人的出现。
片刻后,脚步声自帐外传来,夏侯容止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刚好在他把茶盏放回桌上的时候,有人掀开帐帘而入,正是他等待的夜影。
夜影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他近前,单膝跪地深施一礼。
夏侯容止微做出个抬手的动作,夜影站起,随即快语如珠地禀道:“夜魅已成功将人掳出。依照卫主吩咐,夜魅刻意让藏在附近丛林之中的‘死士’发现。此刻,那群‘死士’已循踪而去。”
闻言,夏侯容止眼底的笑意不觉明朗了许多,唇角微扬,手中拢茶的动作静止不动。
夜影看似同样的心情不错,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又继续言道:“我已命人在不同的方向都已撒上一种香味奇特的粉末,用以混淆死士的嗅觉。估计一时半刻,他们是追踪不到夜魅的。”
“给潜伏在敌军中的我们的人传递信号,是时候该让宇文啓忙起来了。”夏侯容止声音清浅,神色淡然,端的是成竹在胸、势在必得的优容。
“是!”
夜影应声而退,嘴角的笑意不觉又深了几分。
大约又过了盏茶的时间,夏侯容止坐镇营帐之中,听通讯兵传来消息,说是废太子营中不知何故地燃起大火,烧的还恰恰正是宇文啓的军帐。如此意欲分明的挑衅,想当然会让宇文啓暴跳如雷。
对宇文啓的性情,夏侯容止是有几分把握的。昔年此人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脾气异常暴躁,极易被激怒,进而冲动之下做出一些愚蠢的决定。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可不觉得在外‘锤炼’的这几年,宇文啓就能改变毛躁的本性。
事实果如夏侯容止所料,营帐被烧的时候,宇文啓正搂着两名姬妾在帐中饮酒玩乐。面对突然失火的急情,宇文啓当机立断,丢下两个姬妾就自己跑了出来。可怜了那两个正当妙龄的美丽女子,一个因为酒醉行动迟缓,没能及时逃出来。另外一个出是出来了,却被烧得‘面目全非’……想当然,当看到人鬼难分的美妾时,宇文啓该是何等的震怒。
尽管柳睿在第一时间察觉这极有可能是故意激怒他的阴谋,劝也劝了,但盛怒之中的宇文啓又怎会听他的劝说之言?
恰在此时,士兵来报,说是发现帐外人影攒动,其中一人所穿的带有金丝云纹的黑袍,像极了夏侯容止惯常所穿的衣裳。
宇文啓正愁这口恶气没地儿出,听了这话,想也不想即发兵三万,说什么也要生擒夏侯容止。
这边,他做着生擒敌军主帅的美梦,柳睿却是暗暗感到不安。还欲再劝说,宇文啓却是听也不听地直奔颜云歌所在的帐房而去。结果,可想而知,在得知颜云歌不知去向后,自是愈发的怒火中烧。
柳睿觉察此事有异,想要辩说一二,“殿下明鉴,歌儿已无处可去,怎可能会径自离去?必然是遭到了劫持……”
宇文啓闻声却是怒然拍案,“你莫不真当本殿是三岁小孩儿在骗?这营帐中,十万人不止,究竟谁有这般神通,竟能从本殿的眼皮子底下将人掳走?”
柳睿被堵得一噎,脸色略略难看了几分。他总觉得歌儿的失踪透着‘蹊跷’,令人匪夷所思。且不说歌儿此时如他一般,已成了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即便有地方可去,歌儿为何不早早地离开?在她明知道宇文啓对她抱有非分之想的时候,她就该离去,却为何还要自贬身份,委身于宇文啓?且颜云歌的野心绝不在他之下……种种迹象皆可表明,歌儿此时的失踪一定与夏侯容止脱离不开干系。
就在宇文啓与柳睿之间一度陷入僵局的时候,宇文啓派出的三万兵士追寻‘夏侯容止’的身影,在行经一处低洼地之时,突遭足有千人之多的黑衣人攻袭。这群黑衣人武功极高,以区区千人之数与他们三万之师对峙竟丝毫不落下风。
营帐之中,夏侯容止闻听夜影禀告战况,却是神色平静地分毫起伏波澜也不显,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群死士被夜魅刻意引至低洼地带,眼下天色已晚,又被夜魅绕得生出了脾气。于是,在废太子派出的大批士兵赶到时,便下意识以为是我军派过去增援夜魅的人。而废太子派出的那三万人,由于并不知晓这批死士的存在,又见他们身着黑衣,便理所当然地把他们当成是我们的‘锦衣卫’……双方交战也就成了想当然的结果。”夜影说着说着,眼中微光浮动,笑容越发透出了明朗开怀之意,不由得对夏侯容止竖起大拇指,丝毫不吝赞叹溢美之词:“卫主果然称得上军中‘诸葛’!这么一来,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折了宇文啓三万兵士,再加上此前投顺的五万先锋军,宇文啓前后已经折了八万人。呵呵,这下他还不气得怒发冲冠……”
由着夜影喋喋不休地去说,夏侯容止维持着一贯的清冷神色。只八万人怎么够?凭那千人死士的战斗力,即便宇文啓派出的三万人采用车轮战术,最后被拖垮的也只会是他们。至于后续嘛,宇文啓还会派出更多的人,一则为增援,二来只怕还做着生擒他的‘美梦’……
夏侯容止负手走出帐外,仰头望了眼浩瀚无星的夜空,眼中隐隐有冰冷的光影浮动。
夜还长,他为宇文啓所准备的‘惊喜’远还未结束。想来,对于某些人而言,这注定将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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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又一次‘历劫归来’的绯雪没歇上几日就惦记着要去媃葭公主府上坐坐。这可紧张坏了闻仲。前几日刚发生的事还不够叫人后怕吗?只不过,他虽有心劝阻,但毕竟身份有别。称他一声‘仲伯’,那是少夫人敬他年岁大了。可他若因此而倚老卖老,便是他的不懂事了。主子的事,又焉是他一个‘下人’可随意插手置喙的?
权衡再三,闻仲一方面派了八名护卫,前四后四呈包围式地保护自家少夫人。另一方面还派了人去赌坊求援。他知道少夫人的那几名‘手下’都不是普通人,武功比之府里的护卫不知要高出多少倍。有他们暗中保护,少夫人的人身安全也多了一层保障不是。
只这么一来,却让颜绯雪着实有些伤脑筋。她只不过是去公主府上坐坐,有必要派出这样大的阵势吗?如今颜霁那厮已伏法,往昔看她不惯的那几个人也都死的死逃命的逃命,仲伯的‘担心’怎么看都有些多余。
不过这是仲伯的一片‘好意’,她自是不能推拒,便勉强答应由着八名护卫保护着去往公主府。
稍晚的时候,与绯雪小叙片刻的媃葭称公主府里太闷,提议去街上逛逛。绯雪想着娘即将和楚父成婚,也该去给她置办些‘嫁妆’,就欣然同意了。
两人先后逛了玉器店和首饰铺面,媃葭体谅绯雪挺着大肚子辛苦,就去了附近的一家茶坊小坐。
“孩子们的名字你起好了吗?”
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上好的大红袍,媃葭随口问起,语气中带有一丝兴味。
绯雪微微蹙了下柳眉,闻声便是小脸一垮,自嘲般地叹息道:“说起给孩子取名的事我就生气。你不知道夏侯容止有多过分?说什么我若生的女儿,就去找他那深谙五行之术的师傅,请求赐名……”
媃葭听出了个中玄妙,忍不住促狭的一笑:“那若生的是儿子呢?”
绯雪额角微微抽搐了两下,哭笑不得地说:“哥哥叫大宝,弟弟叫二宝!”
媃葭这边一口茶刚送进嘴里,闻言便是险些喷吐出来。大宝二宝?真亏夏侯容止想得出……他是有多不喜欢‘儿子’?
两个女人正说说笑笑的时候,忽然自茶坊二楼传出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吵了起来。
原本,绯雪不欲去理会旁人,媃葭也不是个多管闲事之人。然而听到这声音的两人却不约而同地仰眺二楼的方向。只因这声音对于她两人而言都太‘熟悉’了。
随后,相视一眼,口中齐齐吐出一个名字:
“柳繁烟?”
“柳繁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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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京都,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算大。绯雪万万想不到喝个茶都能碰见‘故人’。从前住在将军府的几年间,这位当家夫人的‘教诲’她可没少听。故而会在第一时间认出是柳氏的声音并不奇怪。
至于媃葭公主……她与柳氏私下虽无往来,但因柳繁烟是柳胥的姑姑。媃葭与柳胥刚成亲那会儿,因她一怒断了柳胥的‘子孙根’,柳繁烟可没少跟着柳府大夫人去她的公主府闹。久而久之,对这道刻薄的声音尤其是争吵时的语气语调都十分的‘记忆犹新’。
绯雪眼中略略闪过一抹错愕之色。按说,名门望族的夫人出现在茶坊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抛头露面,已是罕见。当然,她和媃葭除外。她也好,媃葭也罢,俱是不拘小节的人,对于别人或批判或苛责的眼光从来都不予理会。只颜霁如今被关在大牢,颜云歌又逃离出宫,颜氏一门已然沦落。这种时候,柳繁烟不是该躲在家里哭天抹泪,怎还有闲情逸致享受茶坊中饮茶的悠闲?
绯雪投给媃葭一抹询问的眼色,媃葭耸耸肩,一副‘看下去就自然知道了’的表情神色。
再说柳繁烟,在大庭广众之下喧哗实非她本意,她也是被气急了,才不管不顾地吼了出来。
此刻在茶坊二楼的一间雅室之中,一身华衣贵服的柳繁烟,脸色铁青地坐在桌边。若仔细瞧,不难发现她紧紧攥握茶杯的手在轻轻颤抖。
而她对面,则坐着一位同样衣着不俗的妇人,乃督察院左督御史陈林大人的妻子,陈王氏。约两个月前,在柳繁烟不知疲惫地屡次入宫请求颜云歌为她的二女儿主持婚事的时候,终得到颜云歌的应承,并择了督察院左督御史陈林大人的嫡次子。
其实一开始,柳繁烟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一来,她私下有所耳闻,那位陈大人的嫡次子长得其貌不扬,还是个跛子。至于第二点嘛,自然是为了‘嫡次子’的身份而纠结不已。不过,也由不得她再继续挑剔下去。泠月眼看都要奔十七岁了,别的名门望族,在她这个年岁的鬼女都已嫁出去,有的甚至孩子都有了。
就这样,几经考量,柳繁烟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如今,聘礼已下,等于两家的婚约已缔结而成。可陈王氏今日却突然约她在茶坊相见,且一开口就说要解除婚约。她自是不能相让的。
“亲事已然定下,岂能是你陈夫人说退就退的?”
早料到柳氏会是这样的态度,陈王氏轻扯了下嘴角,眼底深讽的意味若隐若现。
“那就当是我陈家不通事理好了。总之,这门亲事,我非退不可!”语气坚决,却是一丝回旋的余地都没留给柳繁烟。
柳氏脸色微微一变,目光蓦然转为锐利,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这恐怕由不得你!当初太后娘娘赐下婚约的时候,朝中几位大臣俱是见证……”说起来,还是歌儿深谋远虑,当初在把两家人宣召入宫的同时,还邀请了几位朝中重臣从旁见证。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他陈家来日悔婚。
陈王氏闻言,只微不可见地撩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声中透出几分冷傲之态。
“这就不劳颜夫人操心了。几位见证的大臣那里,我夫君俱已打过招呼,他们也都对我们退婚的初衷表示理解和包容。不是我这个当娘的妄自菲薄,我儿跛脚,相貌也实在算不得除出众。他生怕会误了颜二小姐的一生,自从亲事定下,便是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这不,前几日更病倒了。请了大夫来瞧,说他忧心太过,思虑成疾……”
“简直一派胡言!”
柳氏再也忍无可忍,一掌重重拍在了桌上。不得不说,陈王氏在插科打诨方面着实有些本领。听听这话说的,什么怕误了月儿的一生?根本就是他陈家看她颜氏一门如今已败落不堪,才迫不及待地欲退了这门亲事。至于那几位见证的大臣,个个只怕也是见风使舵、踩低拜高的主儿。眼下,太后消失所踪,她夫君颜霁又被关在大牢,颜失一门已然岌岌可危。这种时候,他们自然要站在陈家那一边。
陈王氏懒得看她面色铁青的怒容,优雅从容地起身,撲了撲裙裾上的尘灰,清冷淡漠地再度开口:“既然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我就先行告辞了。”说罢,转身即要走出雅间。
“站住!”
柳氏急忙追到了外面,挡在陈王氏面前,不肯让路:“话还未说清就要走?休想!”
陈王氏对她这死缠烂打的作派很是厌恶,眼底掠过一抹暗晦不明的微光,面上却是雅然一笑,“纵然颜夫人如今已经不再是‘将军夫人’,也总该顾念些颜面。这里人多口杂,传出去总是不好。”
柳繁烟气得五官扭曲,身量微颤。要是换做从前,或许早一巴掌扇在了陈王氏脸上。想当初,她身为丞相千金,夫君又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大将军,身份何等尊贵?料她陈王氏也不敢是这般的态度应对自己。然则,毕竟今时不同往昔,饶是她再大的苦楚也只得往肚子里吞咽。颜家已经这样了,若是月儿的亲事能顺利进行,兴许她日后还能有个指望。所以,无论如何,她也得保住这门亲事才行!
这般思虑着,她面上紧绷的神色渐渐变得和缓,轻勾嘴角,送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方才是我有些急了,陈夫人莫要见怪,还是随我一同入内,咱们再详谈,如何?”
“还是不必了吧。该说的话我都已说完,实在没什么可说了。”陈王氏依旧浅笑妍妍,态度不温不火,明明在说拒绝的话,却偏叫人不得发作。
柳繁烟暗暗咬牙,还欲再说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上楼的脚步声。由于她与陈王氏此刻就站在楼梯口,上楼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地飘入耳中。她一时顿住,不想叫外人瞧了笑话去。看似不经意地侧目扫了眼正缓步走上楼梯的几个人,结果这一看,脸色却是瞬时僵沉如铁。
颜绯雪,怎会是她?还有媃葭公主……
隐于袖下的双手倏然捏紧,长而尖锐的指甲陷进皮肉里带出一阵钻心刺骨般的痛楚,她却毫无所觉,双目微瞠地瞪视着那大腹便便的女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就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你还不信。怎样?还是我的耳力更胜一筹吧?”媃葭状似玩笑地同绯雪说着,脚下行步的速度缓如龟爬。
绯雪但笑不语,雪亮清婉的目光对上柳氏眼中来不及撤去的惊诧与薄怒,只就优雅淡然地弯唇一笑。然这一笑看在柳氏眼里,却演变成明晃晃的挑衅。瞬时,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暗自恼恨的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质问,声音刻薄而尖锐。
“颜绯雪,你怎么在这儿?”
不等绯雪应答,倒是走在绯雪身旁的媃葭公主冷然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来茶坊,自然是为了饮茶休闲的。怎的?你能来,本公主与绯雪却来不得吗?”
柳繁烟一噎,被堵得哑然无语。
陈王氏对媃葭和绯雪逐一欠身问礼:“妾身见过媃葭公主,世子妃!”
身作命妇,她给媃葭行礼问安是必然,对身份相当的绯雪也施以明礼则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绯雪微微欠身回了一礼,眼眸微垂,浓密长睫巧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灵敏慧黠。这个陈夫人是个聪明人呢。许是早早听闻她与定王、老皇爷包括博阳侯等人关系甚笃,今日又见她与媃葭公主同出同进,难免想法就多了些。呵,柳氏这回是真的碰到‘对手’了。
“本公主听见这里似乎发生了争执,就来瞧瞧热闹。不必理会我,你们继续。”
媃葭公主的话险些让柳氏气厥过去。明知这里发生争执,还来横插一脚,她分明是故意的!!!
绯雪喉咙深处漫上一声不甚真切的浅笑,唇角不觉莞尔的勾起,第一次领略到媃葭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呵~
“让公主见笑了,是妾身失德。”陈王氏面露惭愧苦笑。
“诶,陈夫人何必妄自菲薄?本公主所听所闻,那道疑似泼妇骂街的声音,好像并非陈夫人发出。夫人又何必急着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柳氏脸色倏尔一黑。她看出来了,媃葭分明就是来‘找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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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媃葭存了心的刁难,柳繁烟想要发作,却碍于对方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只得隐忍着胸臆间狂涌的怒潮。眼光似非经意间扫到站在媃葭公主身旁一脸寡淡神色的颜绯雪,这口恶气蓦然就顶到了嗓门。思及先前种种,若非因为这个小贱人,歌儿也不至落得逃出宫去的悲惨下场。还有老爷,也是被这小贱人所害,丢了爵位军权不说,现如今更是锒铛入狱,性命堪忧。而她,也不再是人人瞻仰敬畏的将军夫人,甚至还要在此承受区区一御史夫人的冷嘲热讽。这叫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越想越气,她便是脚下移动,忽而走到了绯雪面前,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怒斥:“好个世子妃,好个没良心的小贱人,家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你居然还能悠然悠哉地逛街饮茶?”
一听她口出恶言,媃葭紧蹙眉头,正要代替绯雪教训她一二,眼角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扫到绯雪安之若素甚至可称为‘云淡风轻’的神色,于是到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了回去。说到底,这是绯雪的‘家事’,她不该置喙。更何况,以绯雪的聪慧,对付这么一个胸大无脑、上智下愚的蠢妇当是绰绰有余。她若开口,反倒会被说成是‘以多欺少’,实在没有多大的用处。
这边厢,不知媃葭思量几何的柳繁烟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且语气渐有怒不可遏之势。
“纵然你与你父不亲,但没有他,又焉能有你的今日?而你呢,非但不帮衬着家里,还明里暗里地给你的父亲你的妹妹使绊子。你如何能这般忘恩负义?歌儿她是你的妹妹,你却害的她‘太后’之位不保。对你父亲所做之事就更加过分。你……”
绯雪听着听着,忽而就笑了。
一看她唇边如花般展开的笑靥,柳繁烟先是一怔,即刻又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你笑什么?”
这时,始终垂眸不语的绯雪终于缓缓地抬起眸,从雪亮眸光深处渗透出一种几近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霾,轻启粉唇,声音清浅而幽冷:“夫人这一番话听得我不能不笑。如你所说,颜霁会走到今天,颜云歌会落得今日这步光景,俱是被我所害?那么请问,你这么说的‘根据’是什么?颜云歌觊觎皇权,不惜犯下弑杀皇帝、混淆皇室血脉的种种大罪,这是我的错吗?还是颜霁权欲熏心,不惜绑架亲生女儿以达己欲是我的错?”
柳繁烟暗暗吞咽口水,心虚得眼神四下乱飘,就是不敢直视绯雪阴鸷森然的目光。
“我那位‘父亲’原可以安然待在家中、颐养天年。虽荣光不再,可他身作大将军这么些年,手中总该有点积蓄,吃穿用度总是不愁的。若他懂得‘安身立命’这个道理,也就不会演变成今日这般悲剧?还有我那‘妹妹’……夫人此时此刻只怕还蒙在鼓里,不知所谓。”
“这话什么意思?”
柳氏心里陡然涌出一丝不安,隐隐觉得她接下来所说绝非自己愿意听到。
绯雪莞尔勾唇,眼底却是冰寒笼罩,半分暖意也无,“此刻远在千里之遥,您那位父亲和女儿正与废太子宇文啓沆瀣一气,要谋夺大锦朝的江山皇位呢。谋反,那可是会株连九族的大罪。换言之,夫人会受到株连,一并罚过的。”
柳氏瞳孔蓦然一缩,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什么?她刚刚说了什么?爹和歌儿此刻正与废太子啓在一块?他们还要……还要谋夺这大锦朝的天下?
“不,这不可能!”
柳氏不愿意相信这个残酷的‘现实’,故而下意识否定绯雪所说,只当这是她为了打击自己而设下的又一个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