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外的小殿里,太宗高坐首位,目光不曾稍离地盯着坐在自己身边圈椅里,双手无力地搭在椅圈上,整个人摊在椅子里,黑亮双眸愣愣地瞪着寝殿门口人来来往往的稚奴。
他还是那一身朱红,只不过脸上却被拭干了血迹——
太宗曾叫人与他换衣裳的,可刚刚被人碰到,他便发狂似地乱打乱骂,弄得自己一身是伤。
每每都是如此,无论劝慰打骂,喝斥哀求……都无用,总得要承乾或青雀或太宗本人上前,亲自揽住他,以强力止住他,他才肯安静下来。
可目光总盯着那寝殿门的——
一如当年那夜,他盯着身中剧毒,奄奄一息的承乾寝殿门一般的目光。
连他一向最喜欢的三哥吴王李恪,也不敢轻易上前扰他安宁,只得心痛无比地看着这个弟弟——
在场诸人中,除了素琴与萧于二才人、瑞安德安等新入宫的人外,其他人都知道当年的事,也都不意外他会如此发狂。
——毕竟,那是他一生之中,有记忆以来,最初也是最痛的一次伤。
承乾看着弟弟这般,多年未流泪的他终是难忍悲伤,抱住稚奴痛哭失声。青雀站在一旁,只庆幸好在安宁因年幼,被父皇着留在宫中,由花言照顾,否则只怕也是要哭坏了身体。
只有稚奴本人,却似对大哥的哭泣,四哥的忧伤无动于衷,只是瞪着那寝殿门。
太宗双拳紧握,眼中阵阵生疼,只想着一件事:
当年稚奴整整花了一年时间,由承乾每日陪伴才从那狂症中走出。
现在呢?会不会明天就好了?还是……又是另外一个一年?或者更糟?
想至此,他召了王德前来,命唤谢太医。
不多时,谢太医到来。
太宗沉声问:“谢太医,稚奴此番,可与当年相同?”
谢太医正是当年承乾中毒,稚奴发狂时诊治其兄弟二人的太医,当下便看了看稚奴一眼忧道:“回陛下,这……看情形,只怕是了。”
太宗的手握得咯咯作响:“什么叫做只怕?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给朕一个准话儿!”
谢太医自从那次以来,再未见过龙颜如此震怒,吓得当下软倒在地,颤道:“陛下,这……这晋王爷当年心病,虽因太子陪伴,看似平静,却实未去除。此番又与当年情景,太过相似。故而……故而晋王爷心伤被触,再次发作……是……是肯定的了……”
太宗闻言,只觉头晕目眩,强自暗暗镇定后,才忍着疼痛道:“你是说,稚奴又会像当年一般,整整一年不说不笑,如同痴儿?”
谢太医只俯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他如此,太宗大怒,刚欲着人将这无用的老匹夫拖下去打杀了才罢时,内殿里,瑞安却奔了出来,喜道:“回主上!回王爷!武才人醒了!武才人醒了!”
太宗一愣,这才想起媚娘还需由此人治疗,正欲说话时,却见身边稚奴闻得此语,木愣愣起身,推开一脸不解的大哥,直直走下台阶,走入寝殿。
太宗皱眉,看向谢太医。
谢太医如何知道稚奴此行为何?却只得冒了险,故做喜色道:“晋王爷这只怕是因为听到武才人清醒,便将武才人当做太子殿下,故而再去探视……陛下,晋王爷此番状态,只怕是要平复了啊!”
太宗闻言,眼前一亮,当下第一个急步入了寝殿,身后,诸妃诸皇子也只得跟着。
入得寝殿,只见稚奴倚在媚娘床边,看着已然清醒的媚娘微笑对自己,半晌才淡淡一笑,慢慢合上眼,慢慢躺下。
媚娘刚一清醒便见他如此,十分诧异下,又见太宗领人入内,急忙起身欲起礼,却被太宗一步上前按下,示意她好好休息之后,才慢慢安下身子,看着太宗小心坐在床边,低头看着稚奴,又伸手替爱子整理头发。
好一会儿,室内诸人俱是不敢发声。直到太宗示意谢太医上前。
谢太医知得太宗意思,便轻手轻脚地与稚奴诊了脉,然后喜笑道:“陛下放心,晋王爷此刻脉象平稳,只是沉睡了。待会儿他起来之后,便可一切如常。”
“当真?”太宗喜出望外,却又不敢相信如此轻易地便医好太宗心病。
谢太医道:“臣不敢欺瞒陛下。当年晋王爷之所以落下心疾,乃是因为他当时年幼,又苦守兄长数日不得见其清醒,失望以及,只怕伤了心脉,起了妄症。总以为太子殿下之清醒乃自己之梦境。而今武才人清醒得这般快,晋王爷自然不会做如此想。加之……加之他与武才人之间,只不过是有些救命情义在,却不似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血脉亲缘,故而便清醒得快了。”
太宗长出口气,道:“如此,稚奴便是好利索了罢?以后这心疾,再不复发了罢?”
谢太医想了想,还是不敢保证,于是道:“陛下,此心疾之症,世所罕见。虽现在晋王爷看似平安,然也得防止万一——只怕接下来,还是让晋王爷能如当年一般,日日瞧见武才人清醒无事……不,不止,还得太子殿下也日日能让晋王爷瞧见自己安好才好。这样一来,或两月,或三月期,晋王心下安定,这心疾便能再不复发。”
媚娘听得糊里糊涂,想问,却见太宗一脸郑重,只得咽下话。
太宗点头:“如此,朕知道了。下去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