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轻轻起身,淡道:“我这般性子太傲,太过绝决。连一个刘府都容不得,何况是这天下最容不得人任性妄为的太极宫?”
刘弘业紧上一步,切切道:“父亲他……父亲他昨日见了那般场景,已然有了些悔意……媚娘……你等我,再等我一些时日,可好?”
媚娘红衣凌人,雪肤如玉,转首看着他,苦笑道:
“等你?弘业哥哥,当年我入宫之日,我等过你。
我在长安驿站之中,站在窗前,一辆一辆地看着那些过往的马车,一匹一匹地瞧着那些奔驰的骏马,一个一个地数着来往的人……
我从子时一刻便开始等,吃饭等,穿衣等,梳妆等……一直等到了日落,等到了月升……然后最终等到的,却是一纸圣意,着我即刻入宫……
你知道,我那一日,是如何熬过来的么?”
刘弘业无语,只是看着她,目光殷殷,半晌才道:
“那一日,我去了,可是走到门口,便被父亲拦回,又将……又将……”
媚娘接口道:“又将我姐姐手书一信交与你,上面说了,着你务要再去打扰,因我曾言与母亲,道‘此去侍奉天子,阿母无需伤怀’。是也不是?”
弘业低头。
“弘业哥哥,我与你,三岁便识,我是何等人,你不知?这般话,我是说过,可是我是如何悲泣无奈之下,才做此违心之语,你不知?”
媚娘心痛,看着弘业:“不……你知的,你全部都知,只是你不忍,也不愿意去面对。那一日,你是有意前来。我知道。
可我也知道,便是那一日的下午,你与那王家小姐定下六礼(就是同代的订婚)之时。你离不得。是也不是?”
弘业无语,半晌才泣道:“我……我也是无奈……”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无奈。伯母以命相胁,若你不从,她便要立时不食而死……我也知道,你大婚至今,已然两年,那位王家小姐,却依然……依然是贞女之身……只是她一径如我般高傲,不愿承认便罢了。可是……弘业哥哥,她既然已嫁你为妻,你这般待她,便是媚娘也觉得寒心,也觉得若是媚娘与她易地相处,你会不会也如此这般待我?
思来想去,媚娘便越发庆幸,没有嫁你,是媚娘一生最大的幸运。”
刘弘业心痛难抑,终于呜咽一声,上前一步,伸手扯住她的衣衫,泪眼如海:“除了你,刘弘业一生,再不愿娶其他女子为妻。可是子为孝者,不可不从……媚娘……你可知,大婚那夜,我有多痛么?”
媚娘叹息:“无论你痛与不痛,弘业哥哥。从你与那王家小姐成婚之日起,你我二人,便注定一生无夫妻缘分了。只因我若嫁你,你必为两难,我亦两难……如此一来,不如不嫁。”
刘弘业急道:“可你说,你欲出宫……”
“我欲出宫,与你无关。我生性便是爱好随心之女子,虽不为你,却也希望自己能够活得痛快。
老实说与你听,若非当今陛下所行诸事,伤及我心,今日我早已是他宫中名符其实的一个妃嫔了……
刘公子,你于我,早已是昔日黄花,不复再开。
今日说明白了也好,但从今天起,我武昭与你刘弘业,当不复以往,自以礼相处。刘公子,请回罢。”
媚娘冷冷一礼,刘弘业见她如此绝决,伤心至极,转身欲离开,却又止步,手抚胸口,取出一物转身回来,似有希望地看着她:
“你若如此说,好,我不能驳你,那此物……便还于你,可好?”
垂在二人中间的,却是一枚光洁如玉,却并非玉的石头,上着同心结。
媚娘看见,淡然取回,放在手心里来回掂量一番,淡道:“此物?想不到你还留着。也罢,当年咱们两个,在门前小溪中取得了它,此刻,便让它复归于水之中罢!”
言毕,在刘弘业惊愕的目光中,手轻一扬,目不稍瞬地丢入水中。
“扑通”一声,只余下重重涟渏,于水面上,最后终不复见。
刘弘业见此,心如死灰,看着媚娘的目光,也变得陌生:
“你变了,你不再是以前那个媚娘了……”
媚娘淡然道:
“人都会变。再者,你已变了,我又为何不能变?”
刘弘业踉跄一步,终于点头:“好……好,说得好,人都会变……是我太傻了。是我……太傻。武才人,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便直摔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