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殿中。
寝殿内,原本就睡得极不安稳的王皇后一身冷汗地惊坐而起时,立刻就发现了那道如幽灵般立在殿外的身影。
她想尖叫,却始终尖叫不出声,只能颤巍巍地找着那条拴在床头的示警铃绳。
可手刚刚碰到那流苏穗子,就听到一阵轻轻的细语传来道:
“娘娘不是想见沉书么?沉书应召而来,娘娘难不成却是设计着要拿下沉书?那可就没用了……
沉书虽然身居人仆,可倒也知道忠主。
若是硬被娘娘拿下,自然不会答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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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答应说那些从来不曾发生过也不会发生的事。”
“你是……沉书!?”
王皇后颤抖着问,心中不知该悲该喜,大惊过头,反而忘记了此刻这么一个外府男丁在内寝之中,有多么的不合礼法,只是怔怔地问。
“是。”
王皇后颤抖着手撩开了纱帘,远远一瞧——
是的,没错。
她心里更加惊惧,却急忙向后一退,待要再度摇铃,却被沉书轻止道:
“娘娘,此刻沉书身在娘娘殿中,但好歹也无人知晓。不过此番若一旦惊动起外人来,自然会被人怀疑与娘娘之间是否有什么暗谋……
娘娘果然要冒这个险么?”
“你以为本宫会怕你这样的危胁么?你以为本宫不知,你此番入内,便是为了与萧玉音那个贱人图谋篡位么?”
王皇后冷笑一声。
沉书却轻轻一笑道:
“娘娘,若是沉书此番入内果然是为了这桩事……那么娘娘想过没有,为何沉书此刻却无端端地跑到娘娘寝殿来呢?娘娘眼下伸手一拉,立时便是警铃响彻整个太极宫,那么娘娘所知道的,所谓韩王府与千秋殿密谋仲秋成事的消息,岂非便成了假?”
王皇后突然一身冷汗:
“难不成是今天……”
“不,不会是今天,也不会是仲秋……事实上,这一天,永远不会来。
因为这一切,都不过是萧淑妃放出的假消息,一个意图在成事之后,拿来倒栽在我家主人身上,为她儿子谋个干净名声的假消息。”
沉书淡淡道:
“娘娘,您想过没有,若果然是我家主人有心成事,怎么会到此时,太子东宫还没有任何动静呢?”
一句话,却叫王善柔的心冷静了下来:
“你想告诉本宫,此番之事,与韩王半点关系也无?你觉得本宫会信么?”
“娘娘会信的,只要娘娘听完了沉书说的话就会信。”
沉书淡淡一笑。
半个时辰之后。
万春殿的后花园中。
已然有了近侍守在身边的王善柔,已不复方将初见沉书立于内寝时的惊惶,此刻,她只是沉着脸,平静地看着沉书,好一会儿才轻道:
“你是说……此番之事,实则都是萧玉音那个贱人放出来的假消息,意图将本宫说成是与你韩王府通谋连串,谋位图逆的首犯,然后再借着陛下之手,将本宫废掉?
你觉得本宫会信你这样空口无凭的话么?”
沉书淡淡一笑,轻道:
“娘娘必然是会信的。因为这个。”
一边说,他一边从袖内暗袋中,取出一样东西。
王皇后见着之后,立时变了脸色:
“这……”
“娘娘宫中的令牌。这是沉书于一个时辰之前,在跟着沉书入内里的一个亲近小侍身上搜出来的。
说来也惭愧,此獠也是我韩王府的家生奴才,想不到他竟也被收买,一早便将这东西带在身上,只等着一朝事成,便在我身上放上此物,以此来污构沉书是受娘娘所邀,入内谋事的。”
王皇后只觉全身发冷,玉指葱葱拿起那块令牌,半晌倏地转头去看那近侍。
近侍会意,先行了一记礼,便立时双手取来验过,然后也不由擦了一擦额头的汗:
“娘娘,确是咱们殿里的东西,而且还是只有娘娘才能亲发的金令……这等东西,咱们整个万春殿上下也不过两块而已。
一块之前与了太子殿下,另外一块在小的身边……”
他一边说,一边从腰里取了下来,拿与王皇后验看,一边轻道:
“如此一来,只怕却是太子殿下那一块了……
娘娘,这人可是居心恶毒了!
这中宫娘娘您的金令可是至宝,与陛下所赐的金令一样,赐下赏来都是要登录在册的。这东西眼下,便是挂在太子殿下名下。
一旦若是事后真被人抓了出来,那必然是要连太子殿下都给扯进去的……
这……这……”
“废储,废后……好计量,想来这样的计量,单单凭一个萧淑妃,是做不出的。
但眼下又确是她在行事。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
有人在背后替她出主意拿方式,她也不过是充当了一个出头之兵而已。”
王皇后不动声色之间,已将金牌捏得死紧:
“你怎么就敢肯定,此番必是武媚娘?”
“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宽以待人的女子。当年娘娘尚未入宫之时,这武媚娘便已在后廷服侍。所以沉书也是约略听过她的一些手段的。
恕沉书直言,沉书实在不能相信,一个会为了自己结义金兰的所谓宫中姐妹斗倒了先帝宠嫔,顶着半边京兆天下的韦氏昭容的女子,一个会将娘娘的宽怀恩度,给她第二次侍奉当今陛下的恩德视为无物,狠心下手暗害娘娘,使得娘娘多年无嗣的蛇蝎妇人,一个时时刻刻盯着娘娘后位,日日夜夜记着大唐凤仪的野心女子……
会真的肯原谅娘娘与萧氏曾经对她的亲生女儿所做的一切。
即使……娘娘并非是真正害了她女儿的凶手。”
沉书轻轻一番言语,却说得王皇后变色,半晌才抬头冷笑道:
“你家主人叫你来,就是为了让本宫相信此番之事,是武媚娘从后指使,萧淑妃前行,与他半点无关的么?
那还是省了省这份心罢!本宫却从不以为,你家主人会有这等好心呢!他打的什么算盘,不要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
“娘娘知道,娘娘当然知道。娘娘知道,所以娘娘就更应该清楚,既然我家主人有此雄心,那么又怎么肯就这般不清不楚地被这样的人利用,成为她登上后位的垫脚石?
又怎么就肯受萧淑妃这计,做些损人不利己之事?
尤其他明明知晓,此番的事情背后,还另有黑手?”
沉书轻轻道。
“你说另有黑手?”
王皇后睁大了眼,寒意浸浸地看着他:
“你倒是说说,本宫倒也想听听……
放眼大唐天下,还有谁能有这等本事,让武媚娘甘心与之为伍,让萧淑妃情愿背下这锅的?
还是说,你想告诉本宫,你所谓的黑手,就是当今陛下?”
“当今陛下虽有此能,却未必肯……毕竟陛下虽则被那武媚娘所迷,却未必糊涂到没想明白,这后位之上坐着谁,才是最合适的。
不过有一个人,却未必会如此……
虽则眼下看来,他时时刻刻,事事处处,都在为娘娘着想,都多少也保着娘娘……
可是娘娘,他到底不是娘娘的母家人,他也有自己的一宗一族甚至一派亲故要顾。若是娘娘与太原王氏一系挡了他的前路……
他又为何要继续忍下去?
前番中书令柳老大人之事,难道娘娘还没看明白么?
一个武媚娘,哪里来的那般大本事,能逼得堂堂中书令自退?
那个上表奏事的狄仁杰,又是朝中哪一位的得意门生……
娘娘,还用沉书说明么?”
王皇后的呼吸,突然停住了。半晌,她才悠悠地,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吐出四个字:
“长孙……无忌。
可是……为什么?”
她迷惑地,又似乎有些明白地看着沉书: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选择萧玉音,要选择那个他最痛恨的武媚娘……”
“因为萧氏式微已无男丁,武氏贫贱不堪大忧……
因为她们都不是娘娘您,都不是出身大家,根荫深厚,并且也会在日后一朝太子登帝之后,必然会将王氏门楣更耀一步的太原王氏宗女出身的皇后娘娘您……
因为他知道,一旦由着娘娘稳稳坐在后位上,一旦由着太子登位,那么他长孙氏和关陇一系的泼天富贵,也就将即刻终止于太子殿下登帝为储,又或者是当今陛下驾西的那一日了。”
沉书轻轻道,同时看着皇后的瞳孔,猛地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