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心一紧,立时转头看了眼太宗碑陵,咬了咬牙,撩衣下拜,行香,大礼,尔后合掌念道:
“父皇母后英灵在上,望请保得媚娘与孩儿平安!”
如是念了几遍之后,便长身而起,肃容道:
“回下宫!流星快马,请孙药王!”
……
半个时辰之后。
回来之后,连衣裳也不得及换替的李治,立在纱屏之后,目光不曾稍瞬地看着面前人影幢幢,不停来去的内寝。
好一会儿,他才轻对着身边的德安道:
“去看看如何了。”
德安应声而去,不多时便转了出来,抹了抹头上的汗道:
“怕是不好……稳婆说是远不到时辰的,便动了胎……”
李治咬牙,面色凝重,好一会儿才轻道:
“孙药王还未曾到?”
“老神仙所居小庐离此地有半个时辰的路程,算来也快到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殿外传来药王孙思邈求见之声,李治精神一振,立时着请入内。
衣衫素洁,须白发雪的孙思邈一入内,便是叫德安一怔:
别的不提,他那满面光洁的脸庞,却竟似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一般。
不过此刻也无顾及此事的时间,德安见他来到,立时也不待李治言语,便上前引了只向李治微行一记出家礼的孙思邈入内寝。
入夜。
李治已然坐下了。
此刻的他,满脸铁青。
媚娘的情况并不好,从他归来至今,已是两个时辰过去,便是孙思邈到来,也足有一个半时辰了,可却只是听得内里哀号阵阵,时有歇续,却未见得内里稳婆传了喜报出来。
德安跑了一次又一次,回报的消息,都只说是等一等,再等一等。
李治此刻,只觉心急如焚,恨不得不理不睬一切,径自奔入其内,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她还好么?此刻还熬得住么……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德安不知第几次跑了过来,这一次,他的脸色变得和缓了许多。
李治目光一亮,起身轻道:
“可是好了?”
“好了好了,老神仙说,方将是有些胎位不正,是故便不易出来。如今老神仙使了方子,也着稳婆依法推挪,正了胎位,很快就好了。”
李治闻言,舒了口气,刚要再说些什么,忽然之间,就听到一声哇哇的婴儿大哭声。
立时,里面传来一阵欢呼声:
“生了!生了!”
“恭喜娘娘!恭喜娘娘!又是一位小皇子!又是一位小皇子!”
“啊呀……真的是好好的一位小皇子啊……”
……
李治听到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真实了起来。
所有人的欢笑,所有人的叫声,所有人的喜悦……
似乎都变得遥远而不可及。
可是下一刻,身边的德安欢喜至极的叫声,和稳婆从内寝里抱出来的,皱得好似个小老头儿的红通通娃儿的出现,让他回到了现实之中。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红通通的,满面皱褶的小小婴孩,一时间竟不敢信,这是自己的孩子。只喃喃地看着道:
“这是……”
“陛下大喜!陛下大喜!又是一位小皇子呢!”
抱着孩子的稳婆连着叫了几声,这才唤醒了他的意识,他急忙伸手,略有些笨拙地抱过那孩子在怀里,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他惊于自己此刻竟然没有半点儿面对刚出生的弘儿时一样的怜爱……
为何?
他问着自己:
为何不欢喜?
他茫然,却不知所为。
只是沉默。
……
片刻之后。
他坐在已然清理干净,也稍做了些歇息,却能平静看着自己的媚娘身边,怜惜地看着她满面的憔悴,忍不住伸手去替她拂去汗珠。
媚娘看着李治,好一会儿才轻道:
“治郎,可是有什么话,要与媚娘说么?”
李治沉默,良久方道:
“你还好么?”
媚娘眨眼,轻轻一笑:
“若是媚娘说不好,治郎要去怪谁呢?”
她想了想,点点头自嗯了一声才道:
“孙老哥治郎是不会怪的,毕竟此番若非他大力相救,媚娘早已殒命……稳婆们也是今日才来见得媚娘……
那便是这孩子了罢?”
媚娘笑容不复,只是轻问道:
“治郎怨恨这孩子么?”
李治垂眸,半晌才道:
“弘治有为,得贤思德……
便叫贤儿,你看如何?”
媚娘眼瞬也不瞬地看着李治,好一会儿才轻道:
“贤儿……要为子良贤,是么?治郎真的有些怨恨这孩子呢……可是治郎,他……”
“我知道……我知道……”
李治打断了她,轻轻地盖住了她的手,垂首,好一会儿才道:
“我知道……只是……
你要给我些……给我些时间……”
夫妻二人,一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