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咬了咬下唇,好一会儿才轻道:
“治郎的意思是……其实之前这样的事情也有,只不过是先帝他……他和皇祖一样……”
李治看了媚娘一眼,有些痛心地摇了摇头:
“不止是父皇与皇祖……其实他们也只是实在无策,只能依着前朝杨氏在位时的旧法子,一贯的安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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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媚娘心中一紧,待欲言之,却又听得李治长出了口气道:
“所以,父皇才会如此这般设计,一定要我坐上这大唐江山,又一定要让你成为我身边的女人……”
李治伸手揽她在怀,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远方:
“媚娘,初时我是有些恨父皇的……这样的事情,他为何要让我来面对呢?可是现在……”李治摇头,看着媚娘,轻道:
“可是现在,我每日里看着案头那些奏疏,看着里面说的那一桩桩,一件件的血泪之事……我突然明白了父皇的苦心。
他不是一定要让我来面对,而是除了我之外,大概……”
李治苦笑一声道:
“大概也没有谁会像我这么软弱仁懦,见不得别人吃苦。大概也没有谁会像我这样,一旦被别人的痛苦折磨得无法再忍时,就会突然变得狠绝无情,铁腕铜心,不讲一分情面了……”
他垂下双眼,好一会儿才轻道:
“正因为我是这样不能做到始终如一的人,所以父皇才会选我罢?”
媚娘看着他,却长出口气,摇了摇头道:
“治郎这般看自己,却是看得太轻了。”
她伸手,扶正了李治,看着自己,好一会儿才徐徐道:
“治郎是觉得自己这般,不好么?”
“难道你觉得好吗?”
李治反问她,双目之中满是茫然:
“这般的表里不一,前后相异的人……是好的么?”
媚娘淡淡一笑道:
“那要看是为何。”
李治一怔,看着她。
媚娘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轻问:
“治郎如此,却是为了谁呢?为了别人好么?”
李治淡淡一笑,摇头道:
“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假道学……这些事情,不过是希图着让自己安心罢了。”
“那治郎就是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议论,在乎自己的名声了?”
李治更加可笑地摇头:
“你知道不是的……我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些。不过就是自己知道心安理得,便好了。”
媚娘点头,又问道:
“那治郎是图自己一个心安了?若是如此,治郎眼不见,不也就心静了?”
李治看着媚娘,摇头一笑:
“若非今日这样,我真要怀疑坐在我面前的,到底是不是媚娘了……若是能眼不见便好,那我何必如此痛苦?有些事,有些人,一旦知道了,了解了,那么便要被深刻于心。越是不去看,越是不去见,便越在意,越想看,越想见……就越是痛苦。所以反而不若直颜面对,解决的好。”
他看着媚娘,若有深意地说。
媚娘点头,坦然一笑:
“这就是了。”
李治被她这一句有头没脑的话儿说得一怔:
“这就是了?”
“这就是了。”
“是什么?”
“是先帝不择手段也要逼治郎坐上这大唐天下的理由。”
“理由?”
“对,理由。治郎想一想,应该也就了解先帝苦心的。当年诸皇子争储,承乾太子本来是最佳人选不假……可他跟其他的皇子一般,都有一颗世故平淡的心。在他们看来,只要国家安定便是最好。至于百姓,在他们而言只要有衣有食,有住有居便已是完满……
再说得不中听些,他们却是向来将百姓看做是百姓,而未将他们看做是人,就连他们自己,他们也未曾当做人来看过。”
“看做是人?自己也未曾当过人来看?”
“对,他们没有把百姓当做是人来看,也从来没有将他们自己当成人来看。
正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将百姓看做是人,而只是百姓……所以他们永远不会懂得,对百姓而言,衣食住行,求的不只是一份安心之感,还要求一点儿平和喜乐,一点儿日后可见的好日子……他们那样看待百姓,不过是将百姓看成了那一张张奏疏上的字而已,无好,也无坏,却也从未将百姓当成人看待,自然也就不知何谓身为贤君明帝必有的怜天下之大心怀了。
除此之外,他们也从未将自己当成是人来看。在他们看来,他们是皇子,是帝位继承人,是血统高贵,生来便与众不同的龙嗣……
可他们唯独不曾想到,自己也是人,也会犯错,也会需要他人支持。正因他们学不到也不能学得懂这个道理,才更显出治郎这一片能易位相处,事事处处,真心为大唐天下的百姓考虑算谋的珍贵。”
媚娘垂目道:
“正因为真正把百姓们都当成是人来看,治郎才会为他们真正的忧心,才会真正能想明白,于百姓而言,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正因为真正把自己当成是人来看,所以治郎才从不会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与众不同。治郎才能容忍自己犯错,也容忍他人犯错,才能有一颗宽怀度世的心……
也唯有这样的一颗心,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替所有百姓思量考想,也替所有的人想,替大唐天下的每一个人想……
而且也能在真正有需要的时候,去决定到底如何行使自己手中的权利……
这才是唯有明君贤帝才可得的宽怀度世之心。
所以治郎,你自登基以来已有六年,虽则诛杀之臣也不在少数,却上上下下,从未有一人说治郎处置不当,擅杀大臣的。陈硕贞之事,也终究没有闹得起来的……
治郎当知,咱们大唐开国,便是起于民间兴事。若是陈硕贞当真得了民心,那么凭她的本事,莫说派了区区十万军众,便是将我大唐百万雄师共压至其境,也难得生擒于她。”
媚娘轻轻一叹,伸手握着李治手道:
“这便是治郎的好处了,正因为百姓们都知道,治郎是一个真心为天下人考虑的人,所以百姓们才会如此拥戴治郎,所以无论治郎如何任性,元舅公等人也要力保治郎安好,所以无论韩王等人怎么翻滚,却都不能拿治郎怎样,所以媚娘无论如何胡闹,朝中大臣们,都会看着治郎的情面上,一忍再忍……
治郎,莫小瞧了自己,也更加要珍惜了自己……便不肯为天下人,也要为媚娘自重,也要为媚娘明白一件事……”
媚娘伸手,拉着动容的李治,含泪轻道:
“治郎要为媚娘明白,这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像治郎这般的好儿郎,像治郎这般心怀天下,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治郎一定要保重了自己的身子,陪着媚娘陪着孩子们,陪着咱们大唐天下的臣民,好好儿走下去……
好么?”
这样的一番话,若是换了别人来说,或者还不能让李治感慨,可眼下这个女子,却是知他最深的人,他如何不受感动,心中如何不再次振奋呢?
无语哽咽之中,他伸手将媚娘环抱于怀中,任泪珠儿坠下,口中除了感激天地,得遇媚娘这样的话儿,却再也说不出别的字来。
一侧诸侍见状,也忍不住各自转头去落泪,甚至就连殿外匆匆捧着一只绣金描凤的盒子,立在一侧有些时候的德安,也忍不住含泪点头,好一会儿才上前一步轻道:
“主上,娘娘说得是,您这等的倾心于政,不止娘娘看见了,大臣们看见了,便是那些定日来朝的百姓们,也都是看得见的……
所以接下来,便多多顾着些自己的身子罢!这一个月来,您半点儿都没有歇息过,每日里只得睡一两个时辰……长此以往,身子可还怎么熬得住?
主上,您可看看,这娘娘加封中宫的后冠凤袍都造齐备了……您最大的心愿即将达成,可万不能在这个关口儿上,累坏了身子啊!”
闻得此言,李治与媚娘皆是一怔,转头看着他怀中捧着的盒子一眼,接而对视。
媚娘心里却涌出一股异样不真实的感觉:
后冠……凤袍?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