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垂眸,好一会儿才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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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说到底,人性私利,欲壑难填,所以千古以来,便是上古圣主也难逃蚩尤之乱。
而朕既然身为君王,身为天下之主,自也是难逃这一身罪孽的。
便是朕从未想要侵他国之土,夺为我大唐之疆……
便是朕自问至今之战,都是为保我大唐万民之安……
朕也是难逃这等大罪的。
一旦战事开启,无论再如何算尽小心,再如何万般仔细,总会有无辜生灵受其殃难,流离失所,无处可家园……”
李治闭一闭眼,好一会儿才轻道:
“德安,朕宁可被骂为阴诡之极,也愿将受难无辜少受些苦难,无论他是何方之民,何等肤色眼瞳,何等高矮浑瘦……
都是双手双脚,五阳当颈的人,都是万物之灵,万物之首,都是一条性命。
一个人能于这玄苍宇宙所为之善,所成之果,却是所谓的大罗金仙也难以断言,难以证鉴的……这是母后从小便一直教与朕的话儿,也是朕从未轻视过任何一人的理由。”
他再度睁开眼时,墨瞳已然冷淡如水:
“所以,眼下既然已有妙计,使得盖苏文父子一族反目,可断高句丽战祸之源……那又何必再如此折磨三国之众?”
李治一席言,却震得德安自觉羞惭,又觉骄傲难言。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李治看他这样,也不知其意,却只是摇摇头,道:
“总之你去传话儿便是了。记得告诉师傅,一定要让程名振见旨便归师。已然了胜如此大局,金春秋若是够聪明,自然也是知道该苏定方早一步归来,才便于他立下属于自己的功业,真正在新罗朝中立定大局,断了那些别有心思的前朝旧臣的念头。毗昙之乱虽已过去七八载,可依朕之见,却在新罗朝中余波未止……”
李治皱眉,好一会儿才点头道:
“不过好在朕看着这位新主金春秋,却是个有本事的,这星点小事,于他却不在话下……
总之眼下高、百、新战已无大忧,便是倭奴作崇,却终究也一直只敢在暗里使劲儿,一直不冒头。”
德安闻得倭奴二字,便心道不妙,果然便见李治微皱眉,接着冷笑道:
“啊……说到这倭奴,朕还真把那事儿给忘了……
好……真好……
芥子之所,也敢存着那等妄想……看来也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李治扬眉,又冷冷笑了好久,才淡淡道:
“告诉程名振,叫他收师之后却不必急着回来,就守在百济之侧,同时也要暗中知会金春秋,俟机一至,当与我军相应,两方夹攻,共剿倭奴百济!”
李治说这话儿的时候,在德安听来,怎么都像是吐着冰渣子说的。
德安眨眨眼,急忙赔笑道:
“啊……主上英明,主上实在英明……依倭奴那般的欺软怕硬的劲儿,又怎会在我大唐与新罗两国联军正盛之时动手呢?必然得多候几个月,断定了我大唐撤军,自然便会急着冒出头来捡现成的便宜……
到那时咱们与新罗以逸待劳,正是灭了这帮子无耻之徒的好时机呢!”
他说这话儿的时候,李治刚好起身,立在一侧大唐疆图之侧,负手而思,闻言便点了点头,然后突地皱眉斜睨他一眼,眯着眼转身看他:
“你这话儿……朕怎么听得不是很痛快啊……”
德安咽了咽口水,正拼命想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却听得李治摇头,叹了口气,伸手取了玉如意敲了敲疆图,清清嗓子才道:
“朕既身为海内之主,自然不会主动去难为那些人,但是若他们一再进逼,朕说过,便是负滔天之罪,朕也要让他们知难而退!
何况……调苏烈回来,还有一个原因,是西突厥……
眼下我大唐诸边之中,真正让朕觉得有问题的却是西突厥。”
李治摇摇头,看看面前疆图,轻轻道:
“别的且不提,西突厥一部,早在父皇在时便已是微呈败象。眼下我大唐军势日盛,虽则对方也是武悍之族,可论起来也该是势均力敌,实在不该打得如此艰难……”
李治皱眉,好一会儿才轻道:
“程知节的本事朕也是知晓的,此间只怕有些问题在……”
仰面想了一想,他忽扬手着德安去一侧架上查阅军表:
“看一看当初支与程知节同征的副将名字。”
德安依言而去,不多时便奉了军表前来,看着李治,目光中满含钦服之色:
“主上,是王文度。”
“王文度?”
李治立时转身挑眉,看着德安,轻道:
“太原王氏一系的?”
“是。”
李治闻言,不由抽了抽唇角,冷笑一声:
“果然。”
他再笑了声,轻道:
“不是这样自命高华之门,有几分本事的氏族子弟,只怕程咬金那样的性子,那样的功绩,也是一般人压不住的……
看起来此人倒也有些本事,否则程知节怎么会听他的?”
“有是有……可是……”
德安皱眉,李治却点头道:
“朕知道,不过将才之中的中品而已。可便是中品……便他是太原王氏……只要是人材,便得良用。所以……”
李治冷笑一声,轻道:
“与他些磨炼,也未尝不可。再着人传密旨与苏烈,他当立时赴西境,一边儿做为副将相助于程知节,务使此战不可败于内耗,一边儿也要暗中留意这王文度,不得使他再继续牵制程知节,明白么?”
“是!”
……
同一时刻。
立政殿中。
媚娘听得瑞安回报,一时间不由摇头苦笑,淡淡道:
“罢了……他这是一发儿的性起了。”
瑞安眨眨眼,看看左右无人,好一会儿才轻道:
“姐姐的意思是,瑞安所料,却正中了主上心思?”
媚娘看看他,摇头,叹了口气道:
“你呢,猜对是猜对了,不过只是一半。”
“一半?”
媚娘点头,淡淡道:
“一半。”
她重复了一句,才缓缓道:
“你可别忘记了,今日是何等时刻?海内同朝的大仪。这等时刻之前却要清理太极宫,还硬要让元舅公一道涉入……为何?”
媚娘看看他,瑞安一脸茫然。
媚娘再摇头,轻轻道:
“既然海内大朝,那各国君主自然是都在皇城之中的。这样清理内廷的事情传出去的时候,原本是不利于我的……
毕竟我大礼未完,便行此事……
可若是扯上了元舅公,那便不同。在谁看来,都是治郎要借我之手,与元舅公之力清内廷之中那些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了。
而这在他们各国国主看来,一,我是与元舅公无有任何矛盾的,某些不安份的,早就算计着要借我与元舅公之争来分我大唐一杯羹的,自然会在见识到我与元舅公联手的手段之后,自己熄了妄念。而那其他安份的,自然也会因着我与元舅公此番联手,更加坚定地认为,我这后位,却是大唐朝中上下皆公认的。反而是之前氏族出身的王氏,才是被朝中诸臣不满的那一个。
那么以后,这些国主邦君再与我大唐往来之时,必然就会慢慢地将原本被人捧得极高的氏族一派忽视,反而去跟随那些治郎力扶的臣子。氏族一派的势力,便从此裂了一个口,不再是坚不可摧。
二,此番我与元舅公联手清理内闱,主要针对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而若我所料不错,一朝内闱之中的那些势力眼线被剔除干净之后,原本一直将眼睛盯在我身上,寻机意图罢止立后之事的那些人,不是要转过头去回身自保,便是要为表其诚,而相助元舅公与我,在朝中也展开一番荡浊扬清之事了。至那时,自然是我立后之仪未完,却已尽得凤仪天下之威,百官自然也要臣服。
另外还有一点,也不知我猜得准不准……不过……”
媚娘垂首,沉吟半晌,才轻轻一笑道:
“只怕他也是有着心,让我出一出这些年来,受尽那几位皇叔皇子们明里暗里编派算计的这口恶气的心思罢?”
嫣然一笑,明艳无方。却教瑞安听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