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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
太极殿中,玉阶之上。
清和看着只手提着笔,悬在半空中,已然怔怔发了半日呆的李治,忍不住低道:“主上……主上!”
李治恍惚回神,转头看着他:“何事?”
“那个……奏疏……”清和小心地看着他,以目示意他看笔下。
偌大一滴朱墨已然洇糊了小半张纸,顺带也将他落于纸面上的衣袖沾了一片血色墨渍。
李治皱眉,急忙搁笔传巾,欲去沾拭净了朱墨,却苦于墨已入纸理,难再吸起,只得再皱眉,看着奏疏摇头道:“去取一道回表来,替朕写上几句,配与此疏之中,一道发回大理寺中,叫他们不必在意,只再取备表上疏朕批阅过即可。”
清和点头,应声而事。
李治看着他忙,心里一时烦乱,便起身微顿,自负手大步走下阶去,来到殿前,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目光中一片清冷。
微眨了一眨眼,他突然叹了口气,摇头,转身看着正着人传了净袍来欲与自己更替的清和:“别拿这个了,拿件厚实的衣裳来,朕去后园……走走。”
清和一怔:“可是主上,这天气寒凉,雪地又滑,若是行走们摔着了主上……”
“不必起辂。朕只是走走。”李治淡道。
清和再一怔:“那怎么成呢?主上身子……”
李治却没再听,只是自己向着殿门外走去。清和无奈,只得急急奔到后殿去取了大衣裳来,与他披上,然后跟着宣令:“起驾!”
……
过了金水桥,来到延嘉殿下的小园内。
一路走,一路停,一路看。
李治的眼底,不知是不是映尽了园中尽受雪压的枯枝败叶的缘故,竟是染上了一层悲凉之彩。一侧清和见状,不由心中一震。
茫茫然天地之间,他突然停立,竟只觉得,心中似有千万乌云翻滚,欲呕,却是呕不得出。
闭目,欲调息,却胸口更加烦恶。
正在此时,忽然之间,清和叫了一声,同时一个又硬又冷的东西,狠狠地砸到了他的胸前。只是力道太小,所以立时便碎开了。
他吃了一惊,险些动怒,于是立时张开眼,却在下一瞬只能愕然看着几步之外,一身火狐银毫裘,乌发白肤红唇,一发和自己小时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也似的李弘,怀里抱着另外一颗大得出奇的雪球,冲着自己呵呵大笑。而在他身边立着的,却是只跟了瑞安与明和在身侧,披了同样的火狐银毫裘,手里也拿着另外一颗雪球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的媚娘。
他怔了怔,垂首看着自己身上那星点沾上的雪渣子,又抬头看看笑得一发欢乐,甚至丢了手中雪球拍起手来的李弘,再看看一侧同样反应过来,抿唇含笑的媚娘,眼底突然就暖了起来。
慢慢地一笑,他挥手制止了欲上前来替他拍掉雪渣的清和,自己则弯下腰去,团了好大一团雪在手中,捏得瓷实了,突然立起身,一弓步一扬手,也向着李弘丢去。
这一球来得突然,又是特别奋力,自然李弘躲不开。好在李治拿捏力道极其到位,竟是也没砸痛了孩子。
只是被砸了,李弘自然不能愿意,小孩子心性,加之李治夫妇从小就不喜教他这些,是故哪里便想得到什么君臣之礼?只知道自己的耶耶竟然拿了这大的雪球来“欺负”自己,还正正好儿砸了自己颈子里戴着的,母亲亲手为自己串好的新颈锁璎珞上,自然便小嘴儿一瘪,哇哇大叫着不肯依,立时抓起一团雪胡乱在小手中来回倒换着捂弄两下,便双手高擎之过头顶,小脸儿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憋得通红地奋力丢了过来。
孩子年纪虽小,可这一下拼了全力,加上李治有意逗这孩子开心,自然也不曾让,小儿拳头大小的一团雪便正砸在了他略示意地抬起来挡着的手臂上。立时跌得粉碎。
李弘见自己这么用力打出去的球儿,竟然只是砸着了父亲的衣袖,父亲还依然笑嘻嘻地冲着自己摇首而乐,当然更加不高兴,哇啦啦一阵大叫跳脚之后不依,眼看着李治做势又去团雪,自然也急忙扯着自己母后的双手,可怜兮兮的墨瞳大眼儿里泛了泪水,小嘴扁扁地哀求帮忙,可惜媚娘此时到底有孕在身,笑着摇头不能帮他,却叫了瑞安与明和上前来,好好儿帮手。自己却退了几步开外,在不远处张了风雪幛的亭子里,围着炉子坐下,自己烤火观战。
李治见状,一眯与儿子一个模子出来般的墨瞳大眼儿,便一招手,立时清和与另外一个小侍也上前来帮着手。
于是,一场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的雪仗,便在这冰天雪地里打了起来。
一时间碎玉四溅,银珠乱闪。就只见半天空里,桥上桥下,到处都是一团团一块块儿的雪渣子。
李治李弘父子固然打得开心,媚娘看得也是欢喜,唇角淡淡一勾,便是一抹微笑泛起。目光中,竟也归复了往日的平静。
……
是夜。
立政殿中。
夜色已深,寝殿之中一片安静,只留下一道红烛,映着李治媚娘相偎着的面容。
听着殿外呼呼风雪声,李治突然淡淡地笑了起来:“弘儿这个傻孩子,还真要与他耶耶比个高低呢!”
媚娘淡淡一笑,再往他怀中依了一依,轻道:“谁让你先惹他的?那孩子的性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随你。看着无可无不可的,可若是认定了什么的话,心便轻易一横到底了的。”
李治沉默,看着她的脸,轻道:“我还以为,你会说这几个孩子里,最像我的不是弘儿,而是……”
他再看了眼媚娘,轻轻道:“忠儿。”
媚娘沉默,好一会儿才道:“都是治郎的骨血,又有哪一个不像了?只是人之一属,但便是父母所生,自有承袭父母之处,却也未必便全然俱是父母之容,父母之性。且不提素节上金两个孩子,便日渐地走错了路,便是孝儿,又何尝不像治郎?
只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罢了。
再说了,眼前还有一个媚娘这等的例子呢……”
她抬眼,看着李治,露出醉人笑容:“媚娘性儿如此,可母亲的性子却是那般。治郎可是也与外人一般地觉得,媚娘也会与媚娘的母亲一般……”
“我从未做如是想。”李治断然截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