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便觉奇怪……之前倒也罢了,可自从几个月前起,每次但有罚他抄书,总见他完成甚快,且除云第一张与间中杂夹的几张外,其他的字迹总觉不太对……
还以为他年幼儿童心性,写了几张写急了,书法难免不用心……
如今可知他这鬼主意了,真不知是学了谁?”
“还会像谁?还能像谁?当年主上为太子时,先帝也是着令咱们二人为太子师,那年不也是因为疏于兵道之论,懋功便罚他抄写兵法三十六卷,结果主上转头便寻了个什么借口,罚了一个懋功手下同样书法王右军的文曹,抄了三十六卷兵法,接着自己抄了每卷中几章以作应付……真是父承子能!”
言及旧事,两老又是一阵可笑。
笑了一会儿,长孙无忌才道:
“无论如何,太子殿下是真长进啦!只是不知主上……”
“主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态。”
李风见问,急忙补上,然后又道:
“但那被贬的掌旗令便很是不知死活,眼见事态都那般了,他竟又在主上与太子殿下起驾欲离之时,大哭大叫叩首不止,一个劲儿地求得复其名或请赐其一死……
太子殿下毕竟年幼,心又软,眼见他身上已是伤痕处处,额头又叩得血淋淋地,自觉也是为难。他看着主上罢,主上又偏不与他直言,反而也只看着他怎么办。还好是清和机灵,看出太子殿下心怀慈仁有意纵之,便奔云问皇后娘娘此事可妥当。”
长孙无忌闻言便默默看向李绩,李绩点头,也看向李风:
“那娘娘凤令如何?”
“皇后娘娘却没有传什么着实的凤令,只是清和回来的时候,悄悄儿地跟太子殿下说了几句什么话儿,太子殿下听了,立时便一改犹豫之态,正了脸色,着人再罚那崔姓掌旗令二十军棍,说他得恩不谢,还妄图以死逼主,着实狂妄大不敬,又叫他加罚抄念一首什么什么诗,要抄念百遍才可复入皇城做一个素衣卫,还说若他敢以列入皇卫之身斗胆寻死,那其宗族之罪且不论,便是其宗族之名便当被太子殿下教令天下以斥之。
说来也怪,那掌旗令本来一直都是胆子大得破天的,可不知为何听了那诗名,却立时脸都又红又白的,也不敢再闹,乖乖认了罚。”
“诗?什么诗?”
长孙无忌一怔,追问。
李风看了眼李绩,神气之间竟是恭肃敬畏至极,眼睛里似乎还留着发令时的李弘那小小的身影,停了一停,他才正色轻道:
“太子殿下罚他的,是<诗经>小雅之中的<北风>一首。”
长孙无忌与李绩双目之中,突然一齐爆出灼灼亮光,同时紧握双拳!
好半晌,长孙无忌才长吐一口浊气,点头朗喝一声:
“好!”
李绩也起身,似是心情万分激动竟至不能自持,左手握拳狠狠砸入右手掌心之中,直似个小孩子一般,一边大声叫好,一边在屋内大步流星地踱来踱去!
半晌,他突然定下身形,转头看着长孙无忌,目光灼灼道:
“辅机啊!辅机啊!我大唐终于再得英主啊!”
“那是明储!”长孙无忌兴奋得目光微湿,半晌念了几遍,忍不住笑骂道:
“你可真是欢喜疯了!”
接着,突然一击拳,大声唤中书省张侍郎。
很快,张侍郎奔入行礼。长孙无忌正色道:
“今有太子殿下深感内侍储卫如此近帝驾之便,竟也荒于教礼,乃赐教令,着罪官受罚<诗>经之篇,其德其悯,其恩其善,实为国之大幸也!吾辈当以太子殿下教令为范,为德!
着令,自明日起,中书、尚书、门下三省,齐发官檄,遍行大唐天下各道各州各县,每日晨起,当奉诵<诗经><风><雅><颂>三篇为善!”
“是!”
张侍郎立时便退下。
一边儿李绩也转头唤李风:
“传令下去,四边诸军将士,亦为我大唐子民,自然也当习大唐太子风德,自即日起,此<诗经>亦当以官印付梓,三军人人有份,处处得学!”
李风亮生生应了一句是,便匆匆奔出!
……
大唐显庆二年六月初。
如一夜风起般,整个大唐上下,突兴一股习《诗经》之潮。
一时间,洛阳长安两城之中为首,书肆人流如涌,半日尽空,接着,竟引得海内诸国书商尽印《诗经》,以问得知。
自此时起,大唐街头巷尾,海内诸国贵胄,尽以诵熟《诗经》为荣,谈论之间,三语不离风雅颂……
只是却无一人知道,这股《诗经》之风,到底因何而起,又会给未来的大唐,乃至整个海内,带来何等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