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陕西咸阳市,乾县北,梁山之上。
乾陵。
下午五点。
斜阳如血,映得司马道上一片如金如朱的华彩。
当吴朝和许辉袁书秦三人一起,跟着一身洒落的栗秩慢慢踏上第一块石板时……
轰然一声,他的脑海里,似乎浮出了些什么东西。
一些模糊的人影,一些模糊的声音。
但格外清楚的是似乎有两个字,一张脸,一直穿插在这些碎片似的声音和影像之中。
他想弄清楚那两个字到底是什么,那张脸到底是属于谁的……
但他脑中一片混沌。
“怎么了?”栗秩的声音响起来,温柔而熟悉。
吴朝慢慢地摇摇头,让自己的精神清醒一些,然后转头,看着同样有些目光迷离的两个好朋友,怔了怔,转头看着他。
“要去看看那个吗?也许,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那里。”栗秩一笑,伸手指着司马道东侧,一块巨大的石碑。
——碑当无字,只待儿父……
又是轰然一声,脑海里突然响起这么一句有气无力,却异常坚定的话语——那说话的人声音苍老,可分明却是个女人。
而且……那声音,好熟悉……
熟悉得让他几乎都能感觉得到,说出这八个字的时候,那种解脱,那种渴望,那种……念念不舍!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吴朝扣着头,泪水突然流下来。
许辉和袁书秦看着这样的他,突然警醒过来,几步上前刚要把他从栗秩身边拉开,却被栗秩抢先一步,拉住了他的手,大步走向无字碑:“你想知道她是谁……那就去那里问一问吧!它在等你问,已经又等了一个轮回。”
吴朝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任这男人握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咚……
咚……
咚……
每一下脚步声,都像一把大槌,重重地槌在他的胸口……而脑海中的影像与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了。
……终于,他立在了碑前。
栗秩看了看他,眼底满是温柔,满是怜惜。然后他先伸左手当空一划——刚刚还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之间都不见了。
留在碑边的,只有他和有些惊惶的许袁二人,以及泪流不止的吴朝。
拦腰一抱,将吴朝托起来,轻轻一跳,竟然“飞”了起来!凌空落在无字碑顶!
“这TM是怎么回事……”
听到许辉的声音,栗秩探头俯视一眼,一笑,然后他轻轻拉起满面泪水的吴朝双手,轻轻地,但极为坚定地按在了那碑一侧的龙首之上,轻轻道:“呼唤他吧……他已经又等了你一个轮回,这一世,该是他了。”
吴朝仓皇地转头看着他:“呼……唤?”
“呼唤,呼唤它。你知道他的名字。”
栗秩温柔地笑。
吴朝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脑中一片空白,接着,一句话从他口中,叹息似地响起——竟是以一种他再也没有听到过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女子的声调吟起:“平阳郡公安在……”
“吼……”一声低低的吟唤声响起,整个天地之间,似乎都在震动。
吴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栗秩按在石碑的石刻龙雕,突然活了过来!
一时间,风云变色,乌云翻涌,雷电大作!
两声大叫,许辉和袁书秦齐齐瘫坐在地上!和吴朝一道,眼睁睁看着那条活过来的龙雕翻滚着银鳞遍布,锐气千条的巨大身躯,一路长吟着向上窜入空中,雷电之中打了几个翻滚,再度俯冲下来,化做一道闪电正劈中无字碑前的空地上!
一阵银色火花过去,一道银甲朱盔,做一个武将打扮的挺拔身影,仗剑立于当地!
吴朝怔怔地看着那张对着自己微笑的脸,脑海里的影像,越来越清楚了。
栗秩看了他一眼,默默伸手握住他的,然后俯视着那道身影,含笑道:“千年一诺,爱卿有劳。”
那武将一甩身后迎风猎猎的朱色大氅,叉手长行一礼,单膝跪地,声若晨钟:“臣薛礼,参见天皇大帝,拜见天后娘娘!”
轰然一声,吴朝只觉自己眼前一片漆黑!
接着,所有的影像,所有的声音,所有的一切……突然都挤进了他的脑海里!
这样巨大的冲击,让他忍不住大喊一声,痛苦地抱着头蹲了下来……
然后,失去了知觉!
……
阳光,很好。
这是吴朝睁开眼睛之后,第一个的感觉。
灿烂的阳光,像是一泻流地的黄金一般染得眼前的一切都变了颜色。
无论是白色的墙壁,还是白色的床单,又或者是……
那个穿着白衬衫,正坐在一侧,轻轻抚着自己的脸庞,对着自己微笑的青年。
他慢慢瞪大眼,看着这张笑脸。
是他……那张一直困着自己的笑脸。那双一直在自己心底存着的凤眼……
千年……
他……已等了自己千年么?
十二世的轮回……
他……真已等了自己十二世么?
“是。”
栗秩低声地回答着吴朝心中的疑问,含笑:“是。”
吴朝咬牙,半晌眼圈微红:“薛卿他……可知我……”
“知道。他离世之时,我已与他言明,我的打算。”栗秩伸手,轻轻抚着吴朝的面庞,低声道:“所以,没有人在怪你的。你实在不必担忧……”
“……那你呢?你可怪过我?”
“怪你什么?”栗秩温柔一笑,让吴朝泪流满面,控制不住地扑入他怀中,悲怆痛哭:“怪我任性自私,怪我不解你一片苦心,怪我一千多年来从来不肯见你一面,听你解释……怪我……让你苦苦守在这里……千年寂寞……”
栗秩再一笑,温柔道:“所以,你要赔我这一千三百三十二年的饭钱呢……毕竟这一千三百三十二年,可再没人与我煮我最爱的雪耳枸杞吃……每日里仅以风露裹腹……甚至如今还要想着,你现下是个男子,我也是……你个性又那般倔强,以后可该怎么生了法子拐走你,让你老老实实再做我的新娘……”
“治郎!”
他言语打趣,吴朝——不,武昭却再难忍心痛,凄怆一唤。
而只这一声,栗秩——不,李治便眼底水光一闪,落下泪来。
闪着金光的泪珠划破了平静的表情,也撕破了他隐忍千年的思念之苦。
伸手,他紧紧地抱住了面前这个女子,喃喃道:“只为是你……只要是你……都好……都好。
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