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在寺庙的院子里踱着步,天色十分阴沉,随时都会下雨,就像他的心情一样。这会儿功夫,僧人们在入定,庙里也没有别的香客,安静的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这还是他这阵子第一次出门,之前从汉王府回来那遭,他就病了。有身上的病……那是当初在锦衣卫诏狱中落下的病根,一到了时节交替、保养不善,就容易复发;但更难捱的是心病。正如张輗猜测的那样,他是既不敢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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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敢开罪汉王,又不敢背叛太子,何况还有个远在北京的皇上。
那真是满心的懊恼,后悔当初为何被那几个王八蛋拉去汉王府上吃血酒,这下可好,黄泥巴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打那开始他便噩梦连连,总是梦见皇帝回京,把他满门抄斩,凌迟处死,整个人惊悸连连,寝食难安,身体自然每况愈下,每日里头疼欲裂,走路都两腿发飘,他甚至觉着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好一命呜呼了。
他老婆怀庆长公主也是暗暗着急,却又不知该怎么劝解,只好想着法子给他散心。昨天傍晚,请了戏班子来府上唱戏,特意嘱咐对方专捡滑稽的舒心的来演。谁知那戏班也不知是疏忽还是故意,竟唱了一出‘燕王起兵’……
这出戏在永乐朝算是主旋律曲目了,把朱棣描绘的十分伟大光明正确,在建文为首的反动统治集团迫害下,眼见兄弟被戮,自己也被软禁起来,就要横遭加害时,仍然一心当他他的忠臣贤王。后来是道衍和尚并张玉等人实在忍无可忍人了,杀了残害主公的北平布政使等人,朱棣这才在万般无奈之下,奉天靖难清君侧,立誓铲除皇帝身边的奸臣……
这出戏在京城,在各省,每到年节,都会由官方组织上演,但在皇帝那里、王公府邸,向来是不出现的。原因无它,把那段历史歪曲的太不像话了,哪怕是靖难之役的得利者,看了也一样羞臊难耐。
戏一演开,王宁就不乐意了,不是说演滑稽戏宽心么?怎么成燕王起兵了?这有什么滑稽的?不知道老夫现在最怕见的就是皇上么?但这种戏码,他不敢叫停,也不敢离席,否则就是对皇帝不敬。只能耐着性子,阴沉着脸,看那扮演朱棣的戏子在台上唱念做打,就好像真看到皇帝在自己眼前一样,吓得王宁面色煞白。直到‘燕王’下去,‘张玉’、‘朱能’出来,他的脸上才恢复些血色。
看着戏台上,张玉、朱能二人,因为担心前途未卜,在那里忧心相商,王宁大起同病相怜之感,心里暗叹:‘二位仁兄比我幸福,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不知不觉竟看入了迷,只听那张玉说,别在这儿瞎寻思了,这事儿咱们寻思不明白,得找个高人问问。
朱能说,哪位高人,比咱哥俩还高?
张玉道,那位高人,比咱俩加一块都高。
朱能道,别卖关子了,你到底说的谁啊?
张玉说,就是新来的庆寿寺主持,道衍大师。
朱能不信道,那老和尚懂什么?
张玉一脸钦佩道,他懂得多了,晓阴阳、通鬼神,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要是能让他指点一下,比咱哥俩想破头都强。
朱能半信半疑道,那就去看看,反正也没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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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完,便下了台,王宁却是眼前一亮,直拍大腿道:“哎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长公主被他吓一跳,嗔怪的看驸马一眼道:“一惊一乍的干甚?你把谁给忘了?”
“道衍大师啊……”王宁压低声音道:“那老和尚可是个神人,要是能得他指点,不强过我自个在这儿瞎寻思?”
“那感情是。”长公主深以为然道:“不过道衍大师现在不问世事,能见你么?”
“别人没希望,我还有些指望。”王宁兴奋的搓手道:“我俩在洪武年间就有交情,后来永乐朝,也时常一起谈佛法,是这几年他修不动禅,才少见面了。不过这份交情仍在,应该会给我个面子。”
“那明儿个就去吧。”长公主也很高兴。
“嗯,明天一早我就去。”王宁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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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一阵脚步声响起,王宁忙定定神,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小和尚低着头过来,双手合十道:“施主里面请。”
“啊,有劳小师傅了。”王宁提到嗓子眼的心,登时放下来,心花怒放的跟着小和尚穿过几道回廊……京城这个庆寿寺,其实是皇帝赐给姚广孝的府邸改建,庭院深深、回廊曲折,丝毫不比王宁所居的公主府逊色……来到一间禅房外。
王宁有些奇怪,他是来过庆寿寺的,自然知道这不是方丈所居的院子,但小和尚已经进去,他也只好跟着进去院子。又在小和尚的示意下,进了一间禅房。
禅房内极为朴素,只有一床一蒲团,蒲团上坐着个年轻的僧人。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那僧人身上,就像给他镀上一层金光。
看清那僧人的样貌,王宁不禁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