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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空没有任何回应, 仍然保持着垂头状态,对于孤劫的警告,不知作何感想。
孤劫也没有继续敲打,在他面前的,终究不是个毛头小子, 摆明自己的立场之后, 点到即止。
许久, 澄空轻轻叹口气,念了声佛:“前辈,不知接下来需要小僧为您做些什么?”
“我要回禁地莲湖闭关一阵子, 再找机会进入他的灯中。”孤劫心中已有打算,“至于你,现在什么都不必做, 让一切顺其自然的发展下去。小楼说自己来自星域新世界, 现在,只是一个星域旧世界。那么接下来, 她会死在深渊兽王手里, 素和也会,叶隐将重启轮回……”
这是不可能的,莫说叶隐已被囚禁起来,即使好端端的, 她也没有这个能力。所以重启星域轮回的,不会是她。
那就只能是素和了。
素和稍后应该不会死,而是真身觉醒, 以长明灯无上法力斩杀兽王,重临天界。
但素和也没有能力重启轮回,他会去央求澄空,毕竟在他眼里,澄空古佛是无所不能的。
澄空虽然办不到,却可以前往轮回殿央求小镜主。
这就解释了,为何星域旧世界在尘埃落定以后又延续了几千年,直到弯弯长大,轮回才得以重启。
因为小镜主闭关,重启轮回得等他出关才行。
听完孤劫一大半靠猜、却又头头是道的分析,澄空思忖道:“所以小僧需要做的只是等待,等素和来求小僧,小僧再去等候小镜主出关?”
孤劫点头:“是的。”
“但自中古时代结束,小镜主已经鲜少与三界打交道了,即使小僧出的起价钱,他也未必肯帮忙。”
“他一定会帮。”
“为什么?”
孤劫转了转脸,遥遥看向简小楼,微微笑着道:“她不是说了么,她来自一个重启的新世界。”
澄空恍然:“小僧明白了。”
“走吧。”
“回天界么,前辈?”
“去天山葬剑池,我想去看看那柄镇守两界大门的月痕剑。”
“是。”
澄空撩开僧衣袖子,恭请孤劫入内。
然而说“走”的是孤劫,此刻站着不走的也是孤劫。
透过竹与竹交错的间隙,他的目光牢牢锁在那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两人身上。
他看着简小楼将手中的紫韵剑收回剑鞘里,还绾了个漂亮的剑花。穗子险些打在素和身上,素和与她说着话,稍稍侧了侧身子躲了过去。
不知说了什么,简小楼收剑收了一半,又□□砍他。
素和拱手做出一个求饶的动作,便一跃而起,朝着下山的路飞走。
简小楼持着剑在后面追,两人之间有着修为差距,素和将速度调整的很是微妙,既躲开她,又躲不开她。
而简小楼嘴里骂的很凶,眼底却是漫着笑意的。
孤劫默默看着,此时夕阳向晚,风打竹篁,发出梭梭的声响,山下似乎还有人家,升腾着袅袅炊烟,这一切宛若一幅图画,定格在他浅金的眼瞳里。
再低头瞧一瞧自己脚下,他不过多站了一会儿罢了,地面已是一片焦黑。
方圆草木生机断绝,呈现出枯萎征兆。
他自嘲着弯了弯唇角,笑出了声,呵呵呵呵,因果颠倒,因缘际会,他们自司命盘里的未来出现在自己面前、触手可及又如何呢?
他与他们之间,隔着两次轮回,这才是真正的咫尺天涯啊。
……
此时,整个星域东部落入兽族囊中,天山剑阁自不例外。
作为兽王都城所在,天山戒备森严,但对澄空而言,如入无人之境。
他寻着位于雪山顶上的葬剑池,化为一道佛光入水,下沉到散发着幽光的幽冥裂隙上方。
他看到了那柄生了锈的剑,颇为惊讶:“前辈,这柄剑……的确是轮回道之物啊。”
孤劫藏在他袖中,没有现身:“是轮回道之物,却并非小镜主的月痕剑。”
澄空从未见过月痕剑:“前辈在小镜主处,见过真正的月痕剑?”
“没见过。”
“那……”
“猜的。”
“前辈的依据?”
“你会去搬不周山回来堵狗洞么?”
澄空微怔,旋即尴尬着道:“前辈所言甚是。”
莫说小镜主除却交易之外,从不插手凡尘事,作为镇守轮回殿的月痕剑,拿来镇守两个小世界碰撞出的裂痕,抛开大材小用不提,星域的世界壁,根本承受不住月痕剑霸道的剑气。
那么问题来了。
这柄的假的月痕剑,从何而来?
孤劫没有说话,澄空知道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澄空默默等了很久,才听他道:“我也猜不出来,走吧,回天界。”
如此轻易放弃,不似孤劫的风格,澄空问道:“不知前辈有何打算?”
“去神域,找朝歌。”
“朝歌?”澄空想起焚灯提及过的应龙。
孤劫道:“那是我来世的父亲。”
澄空了悟。
……
然而朝歌在神域并未加入门派,投靠任何一方势力,一直以散修形式存在。托焚灯前往星域,为他带回一些历史书籍,也是约定了一百年后联盟户籍处见。
寻了一阵子,寻不到他的踪迹,孤劫决定先回大乘寺禁地闭关。
并且吩咐澄空,在朝歌与焚灯约定好的日子,一定要去见朝歌一面。
“即使轮回重启,夜游活了下来,仍要面对深渊兽族入侵这个难题。孤劫刀葬在深渊,你们天界中人不能插手,最终这个担子,怕是得落在夜游肩膀上。本就是我造的孽,自是我来收拾,也算圆了一个因果。可惜的是,夜游从心智能力各方面,都还太过弱小,恐怕难以扭转局面,你替我,请朝歌想出一个解决之策。”
“前辈,朝歌现如今的位阶,只是个二品散仙啊。”澄空颇感意外。
“但朝歌的老师是时光兽,他接触过一个更高等的文明,对因果轮回、乃至宇宙时空都有着深刻的理解。我很少有佩服之人,你太师父善谨和尚算一个,另外两个,一个是星域十方界小夜潭主朝歌,一个是星域西宿海鲛人王海牙子……请你务必转告朝歌,无论如何,一定要阻止夜游拿起孤劫刀,不然的话,是我之不幸,是天界之大不幸。”
澄空凝重道:“小僧牢记在心。”
……
孤劫嘱咐完之后,堕入渡魂水,再次回到地宫内闭关。
七十年过去,他暂时稳固住自己的衰败之相,摘走湖心莲蓬里剩下的二十三颗佛莲子,离开莲湖。
孤劫挑了个焚灯炼化叶隐的空隙,分出一个身外化身,前去大乘寺内摧毁佛像。
喧哗声传至焚灯禅房内,他人不动,只将神思逸了出去,等同于神魂出窍。
孤劫化为一只黑色飞虫,穿过焚灯禅房内的结界,落在案台金灯上,再施法进入金灯内部。
他看到蜷缩在灯壁一角的叶隐,五官因身体承受着极度痛苦而丑陋的扭曲着。
不知为何,令他想到自己从前被玄诚子炼化时的疼痛感。
夜游厌恶叶隐,但他不会。恰恰相反,他对叶隐充满了怜悯。
他深深觉着,叶隐其实很像自己。
他孤劫身为穷凶极恶之煞,只能在荒芜的地底生存,注定孤单一世。她叶隐身为轮回之子,同样生活在充斥着黑暗的阴世界里,身畔唯有众生阴魂作伴。
他通过轮回司命盘看到来世的人生影像,对人世拥有了憧憬。
她通过夜游的眼睛看遍悲欢离合,对红尘产生了执念。
如今他们都在这灯里,都被这钧天业火炼化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孤劫第一次感受到了“恻隐之心”,他隐藏在黑气之中,轻轻喊了一声:“喂。”
叶隐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孤劫没有从她眼瞳倒影看到自己。
他温柔地道:“轮回小妹妹,你闭上眼睛。”
叶隐乖乖听话,应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你是谁?”
孤劫想了想,道:“先不要问,我那道分|身顶不了多久。你闭合意识,遁入虚空,我带你出去。”
他在试探,确认一下焚灯是不是会死在她手里。
叶隐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她的情绪四平八稳,孤劫感觉不到一丝波动,一个正常人,面对即将死亡时出现的一线生机,不会如此平静。
叶隐并不想走,他确定了这一点。
不走的原因,一定是有了某种计划,准备向焚灯复仇。
那么,自己就得保护着她才行。
孤劫亮出身份:“你不知我是谁,为何要救我?”
叶隐露出惊讶之色:“你怎么回来了?”
“你为何摘下佛莲子,救我出封印?”
“想救就救了,需要什么理由么?”
“有个性,我喜欢。”
“你逃都逃了,又跑回来做什么?”
“救你?”
“为什么救我?”
“想救就救了,需要什么理由么?快些闭合意识,我救你出去。”
叶隐苦笑道:“你已是强弩之末,救我出佛灯,你我还是要被收。你莫管我,且逃命去吧,我救你不过偶然。”
孤劫在黑雾中微微弯唇:“世间从不存在偶然之事,任何偶然皆必然……”
————
轮回镜。
小镜主正与简小楼讲诉:“之后,孤劫藏入叶隐灵台里,保护着她不被炼化致死,减轻她受到的痛苦。又过了几十年,焚灯的炼化总是失败,决定先去种分|身。他启动婆娑眼,带着阿贤穿越回两百多万年前的星域世界,来到天行即将出生的界域。”
简小楼道:“但在种分|身之前,他被叶隐杀了?”
小镜主点头:“叶隐被焚灯炼化之时,自己也在炼化锁魂钉。这颗锁魂钉,是受素和所托。素和怕轮回重启之后,他会忘记旧世界里的一切。叶隐根据素和留下来的那抹魂息,大胆做出了一个素和便是焚灯本人的假设,于是以那枚锁魂钉,要了焚灯的命。”
他没有解释的很清楚,简小楼不懂叶隐是怎么推测的,反正结果摆在那里,叶隐亲手报了自己的仇。
干得漂亮!
“焚灯以本体状态,转世成为天行,叶隐在天行刚出生,便挖了他的眼珠,割了他的舌头。”
“他活该!”抛开天行,单说焚灯,换了简小楼也会这样做,只是她未必有叶隐这样的能力和魄力,“然后呢,孤劫前辈选择留在两百万年前,进入轮回转世成叶琅?”
“恩。叶隐偷偷将孤劫带去了星域轮回池。”
“那叶隐呢?她回来了没有?”
简小楼问完之后,怔了一怔。
她回忆夜游之前告诉她的,素和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世。
代表着,素和关于焚灯的意识已经觉醒。
素和还说,那个与焚灯有着恩怨纠葛的女人也已轮回转世,还给自己钉了一枚锁魂钉。
那个女人就是叶隐?
叶隐是道意识体,和她意识海里寄生着的阿贤一样,没有神魂,如何入的轮回?
小镜主解答了她的疑惑:“没有,叶隐被炼化太久,很快就会消散。但焚灯临死前告诉她,吃下那颗被她摘下来的佛莲子,能够生出灵魂,经过轮回,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
简小楼皱起眉,的确可以,佛莲子是孤劫前辈耗费千万年重塑的神魂,生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
“但孤劫前辈没有抢走么,二十五颗莲子,原本就少了一颗,再给叶隐一颗,只剩下二十三颗了,他入轮回时,失败的几率不是会提高么。”
“孤劫君的想法,我反正从来猜不透。”小镜主面无表情地道,“他没有抢走,赠给了叶隐,叶隐吃下佛莲子之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灵魂,可依然挡不住死亡,她在少年天行修行的涅槃寺附近住下,走完了人世最后一段日子。”
话至此,小镜主瞟了简小楼一眼,“你知道叶隐转世成了谁么?”
简小楼脱口而出:“谁?”
小镜主稍稍转头,目光沉静的看着她,闭口不言。
关子卖得有点久,简小楼等的有些着急。
渐渐地,她焦急等待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沉到冰冷的湖底。
她浑身冷的发抖,脸色原本就没有血色,此刻连两瓣唇都变得煞白。
小镜主开了口:“你想知道么?”
简小楼抑制住唇瓣的颤抖:“不,我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