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是中原地带重要的运输水路,每日间往来的商船何止千百,航运既盛,匪盗便也极多,南来北往的商人大都有过遇劫的经历。说起水匪,人人深恶痛绝。所以一听官府捉拿劫匪,谁都没有反对。
一群人里,便只胡不为生出疑心。
这些官差说是缉拿盗匪,为何先前并不张罗设卡?为何在见到自己三人后才突然喊着要拿贼?难道事情当真如此之巧,那劫匪汪雁回确是在这个时辰上岸么?其次,既然捉拿易装劫匪,那这码头上所有人等都有嫌疑,为什么先前有六七人匆忙逃离,这些官差也不追?胡不为眼力极毒,早就在刚才那片刻之间就把匆忙逃离的几人容貌看清了,他断定这几人决非官差一伙。内中有个面膛紫红手脚粗大的汉子,显是庄稼人出身,还有一个武功了得,身手敏捷,三两个起落就消失在远处,若说这两人也是在官府当差,那是绝无此理的。
如此便奇怪了。既然拿盗,却又放着逃脱的嫌犯不追,这有是何道理?
胡不为隐隐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似乎正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向自己三人笼罩,可是他也不能确定。听官差三人言之凿凿,不似作伪。而且听了左近客商们的交谈,似乎当真有个汪雁回的大盗正在逃逸,官府四处缉捕。
会不会是自己胆儿太小,疑心太重了?
胡不为不知道。不过从自己年前的经历看来,多疑正是好事,谨慎才是救命良方。若是凡事都想当然不加推敲,说不定下一刻就是丧命之时了。
心中既有了这一层疑虑,便百般警惕起来,拉着秦苏的手,低声叫她提防。姓范的老鬼倒无这些顾虑,酒渴难耐,却又顾着胡不为三人,不好施展法术硬闯出围,口中喃喃的只是咒骂。
胡不为发觉,便在几名官差说要捉拿大盗之后,人群中不知不觉又消失了好几人,也不知究竟躲到了哪里。
人群缓慢向前移动。胡不为三人夹在队列中间靠后段,看前方官差果然取出缉捕告示,照着画像图册逐一对照行人,然后放行。
“看他们检查的如此认真,说不定当真是捉拿大盗的。”胡不为暗自心想。那几个官差检查很耐心,仔细地看人相貌,揭去斗笠,手拔须髯,象是真在比对图册。而且自始而终都没有再向胡不为三人投注一眼。
“我都隐藏形迹一年多了,那陈知府查找不着,也该忘记我了。他不会总时时记挂着要捉我吧。”胡不为不无侥幸的想道,失去一枚刑兵铁令,想来也不值陈老爷一年多来寝食难安。相较而言,他倒觉得那些口口声声说他杀害数十条人命的江湖人物比较棘手。这些人说理不听,而且一出手就是杀着,唉,只盼别要撞上他们才好。
正胡思乱想之际,听见前面人群中忽然吵声大作。
前面队列里两个年轻汉子争得脸红耳赤的,互相揪着脖领放对,两人都冲出队列外面来了。一人怒道:“我当你是好兄弟,处处以诚相待,你干什么咒我?我爹娘碍着你什么事了,让你下此毒口?你说的是人话么?”
另一个年轻人脸颊尖削,也是一副怒容:“我只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便拿住不放,是何道理?大丈夫胸襟宽广,便有些微得罪,也该包涵才是,你说你以诚待我,这又是哪来的诚意?”
“你怎生辱骂我都行,可是就是不能辱我父母!”
两人争执不下,前后的客商都从旁相劝。可两人似乎全听不进去,左一句右一句,吵了一会,那尖脸的汉子不忿,忽然当胸一拳,将那先出言喝骂的年轻人打个趔趄。这下仇隙可就大了,挨打的汉子急怒交加,扑上前来,两人瞬间打成一团,旁边众人纷纷避让。
只打得片刻,战况已见分晓,那尖脸的汉子力大得胜,一搡把他同伴推向后方,不偏不倚,正好跌在范同酉和胡不为三人脚边。胡不为不想惹事,抬着脚正要避让,却不料想,听见地上那汉子压低声音说道:“范师叔,原来你们在这!刚才却没看见。”
范同酉和胡不为同感惊讶,把目光投向他,听他说道:“官府调集人马来捉你们,你们快走!别中圈套。云师公和木师公已到光州,我去通知他们。”
范同酉闻声大震,还不及问话,看见有个官差急忙忙跑过这边来劝阻,那年轻汉子急忙翻身起来,口中怒骂着,又扑上前去同伴缠打。
果然有阴谋!那陈老爷真如附骨之蛆,追上来了!胡不为骇得脸色都白了。
塑回魂魄才刚只半个月,谁知才跑出贺家庄几日,竟又陷入新一轮追杀中,难道老天爷真的见不得他过几天舒心日子么?
胡不为满心悲凉和愤恨,可是现在时机危急,已容不得他多做叹息了。看见那两个贺家庄外舵弟子假意推打片刻,一追一逃,瞬间跃过三名官差守着的关口向城里跑去。官差们另有所图,也不去追赶。
胡不为脑筋急转,也开始思索脱身之策。
他们的目标是刑兵铁令。
不知道把铁令归还给他们,陈老爷会不会放过他们一马?胡不为其实并不贪恋宝物,这片阴差阳错得来的铁片害得他九死一生,他早就想脱手了,只是一直未得其便。若是此时双手奉上刑兵铁令,能换来与官府的和平共处,那他毫不迟疑立马就交还上去。
可现今的情况很复杂。把铁令还了回去,真能换来平安么?胡不为不知道,所以心里踌躇万分。
“我们回船上去!”便在胡不为苦无良策的时候,听见前面的范同酉沉声说话。老酒鬼显然也意识到情况紧急了,一改先前混沌昏庸模样,脸色严肃之极。虽然他还不太确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云木两个长老都被惊动了看来,事情闹的不小。智者趋吉而避祸,眼下上上良策便是尽快离开光州。
三个人急急忙忙,从人群里抽身出来,反向河边奔跑。
那三名官差见状,齐发大喊,撇了前头待查的众人,执刀追来。
“站住!不要跑!”
“再跑便是畏罪潜逃,捉住之后罪加一等!”
这些官差果然是用计绊住他们的,所谓的捉拿大盗,严密盘查都是为了蒙骗三人!
当真好险!听见几个官差呼喝声声,三人哪里肯停,脚步连尘,只一会就跑到了登船渡口。只是河中已不再是先前载他们过来的客船了,那个位置现在停着一只破陋的渔船,年老的渔夫渔妇正在船头做饭。
范同酉大喝:“跳下去!我们顺江走!”秦胡二人不敢怠慢,从码头跳下,那小船被震得左右晃荡,水响连声。老夫妇俩不预会碰上这意外,尽惊得大声叫喊,各向一头摔倒。灶上铁锅倾翻了,水扑入火中,烟汽弥漫,蒸笼跌落到船板上,夫妇俩的午饭滚落出来,一碗小鱼虾,四个黑面馒头,霎时沾染灰泥。
范同酉掌出如风,一下切断了码头上的绳缆,跃入船中,绰起长篙猛撑。
“喝!”吐气开声,劲气透过竹篙点上水中木桩,只“笃!”的一声,木板架成的码头平台登时急剧摇晃,儿臂粗的一支竹篙弯成了满月。小船被这蕴满气力的一撑过后,快如离弦之箭,直向江中****,两舷溅起的飞浪连成整片水幕。
“停下!停下!胆敢拒捕者,定法办不怠!”岸上三名官差止步在渡口上,向江中船厉声喝斥。
范同酉默不作声,持着篙子慢慢摆渡,将船划到江心,中流浪涌,小船几个打转过后,便随着滚滚波涛慢慢向下游飘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