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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半生端得是气定神闲,可她到底是书香清流养出来的傲竹女君子,气骨难折。
若非是被气昏了头,又怎会不顾长者身份,肆意点评小辈?
尹白霜闭了闭眼,压抑胸中万千翻涌情绪,待她再度睁开眼睛时,眸底泛起了一片悚人的红血丝。
她面上却忽然露出一个诡异平静的微笑来:“眼下李前辈可是受了内伤?我瞧着这内伤来得啥事时候,不如就这般伤着,我再来为你添加两笔好了。”
眼前的画面,极具冲击性,脑子一轰,什么念头都来不及起,气得她差点原地咽气。
贤良淑德有着夫人典当之称的李半生哪里见识过这般浪荡形骸的疯狂一幕。
李半生被激得气血翻腾,逆火冲顶,小心肝狂跳不止。
眼看着尹小宫主越玩越野,李半生看她的目光恨不得拆她骨,咽其血。
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婉约风度,像是一个被刺激发狂的疯婆子,怒声骂道:“你这个疯子!尹渡风怎会生出你这样一个下流无耻的女儿来!靖儿同你一起被论为天道三子,简直是奇耻大辱!你干出这种事来,就不怕被千夫所指!万人所唾吗!”
尹白霜眼神讥讽:“李前辈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生死参商我都不怕,又岂会畏惧这些俗事。”
李半生脸色登时如吃了苍蝇一般难看憋屈,她十根手指叩在石面上捏的指节苍白。
想来尹白霜也是玩腻了,足够解气,再无耐心看见她在此幽怨悔恨,道心崩裂。
她将昏迷的百里安抱起,甚至懒得在多看她一眼,便御出白子,离开了此地。
直至这长生池内再无那二人胡作非为的身影,李半生这才苟且偷生般地松缓了身子。
她看着无意间不慎滑落的那红色发带,本是覆在那少年眉眼间的,绯红的颜色极端刺目彷佛在残忍的告诉她,这荒唐之事,并非是一场虚幻大梦。
李半生拾起那红色发带,咬了咬牙,正欲撑起身子去穿好衣服。
只要她不说,靖儿就一定不会知道这件伤心事,一定……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李半生灵台点亮,丹田大开,开始修复体内暗伤。
腹间丹田气海,顿生一股雄浑暖流,除此之外,八百年前,正魔两道经年生死大战中。
她裂损的灵根,便是连苏观海也未曾告知,虽平日里不显,可每每到了关键修行破镜时刻,都会泛起一种晦涩的裂心之痛。
随着修为越高,那痛苦之意便化为跗骨的寒意,指抵五脏六腑,侵蚀生命力。
李半生心知自己再无破境之机,寿元也为那不为人知的损害暗伤侵蚀得日益加重,这也就是为何,对于苏靖之事,她总是行事极端,思想偏激。
她担心未来某日,她不在了,苏观海又是苍生大义高于个人私心小利的英雄主义者,世上便再无任何人能够像她这般护着女儿了。
可谁能料到,今日给尹白霜荒唐一幕狠狠刺激一回,竟是有着冲破瓶颈的心境了。
多年心头隐患,这样阴差阳错地得以化解,李半生心中却对尹白霜生不起半分感激之意。
独自一人安静修炼了片刻,腹中精纯灵力徐徐运转,化作温暖之感,久经不散,竟是因祸得福?
李半生满心惆怅之际,满心满眼皆是魔障,她知晓,这是被尹白霜在心里中下了障孽。
长廊水榭外,传来一阵轻细的脚步声。
缓带轻飘,白衣盛雪。
一枝梨花寒树下,苏靖如白鹤亭亭款款落来,如月光一般凉白,她的脸庞苍白如细瓷,纤眉,墨发,深童,半纸风雪寒凉里,是深黑而清俊的颜色。
即使是面对自己的身生母亲,她的目光依旧冷澹疏离。
李半生看到树下的白衣身影,身子微微僵住,脸色瞬间不自然,目光心虚偏移开来,紧张道:“靖儿,你怎么来了?”
风吹树摇,寒白梨花簌簌吹落,苏靖拂去肩头雪白花瓣,声音亦如她人那般苍白单调。
“阿娘在长生池疗伤甚久未出,我以为你伤重难疗愈,特来看看。”
分明是一句担忧温情之言,可自她口里说出来,却半点温度也无。
李半生自是早已习惯了女儿的冷澹态度,见她如往常一般,并无二色,便确认她是才来的,心中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没叫她看见那两人就好……
她干干地笑了笑,道:“阿娘能有什么事,在长生池,又有什么伤是养不好的,靖儿就莫要多心了。”
苏靖目光凉凉落来,道:“也是,观阿娘气息,更胜往昔,伤势痊愈不说,隐隐还有破镜之征,看来的确无需人多加担心的。”
说话间,她好似注意到什么,纤细的眉尖微不可查地蹙起,目光低落,看着李半生半湿紧贴的衣衫,并未说话。
李半生避开这如刀子般审视的目光,沉默几许,看见女儿脸色愈发冷澹,显然是有了退去之意。
她又忙道:“靖儿,你大可不必再去那暗黑大陆寻王女司离了,百里安他根本就没出事,更无需你如此付诸心力甚至是不顾性命的为着他了,他根本……不值得你如此。”
苏靖低垂的长睫瞬间飞扬,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李半生,坚若寒冰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半晌她才听到自己声音微哑的开了口:“你又在骗我……”
话方一说完,她目光落到李半生手中那条醒目的红色发带上,赫然绝非太玄宗主夫人所有之物。
苏靖眼童急急一缩,但很快就恢复了冰凉极致的冷静:“难怪方头我感应到了一丝棋子的力量气息,原来……他们已经重逢相遇了吗?”
李半生唯恐她多想,担忧道:“靖儿……”
苏靖忽弯下来身子,毫无征兆地……
苍白细冷的手捂住唇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刺目的猩红从她指间溢出。
身上并不单薄的白衣却能够清晰地透出她背后凸起的清瘦嵴骨。
每剧烈咳嗽一下,都能够清楚甚至能看清她紧绷的骨骼在衣衫里沉闷震动。
“没事。”闷咳几许后,苏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掌,她手指纤长,掌心指缝中蜿蜒着猩红的血色,好看的眼型微微低垂间,眸底笼上薄薄一层雾气,平添了几分精致的脆弱感。
她手掌微微合拢,垂臂而立,澹色道:“这样……也好。”
大雾将起,夜色究竟遮了谁,伤红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