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隐约之间猜出了昆仑神主的想法和心思。
“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吾是以为,抛弃争夺之心,正是全身避祸的根本之法。”
说到这里,昆仑神主摇了摇首,继续说道:“可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吾守昆仑,有心避祸六道,居高不可触及之境。
可吾到底是父帝亲赐五尊仙,这片昆仑十万大山,亦为父帝脊骨所化。
远的不说,便是今日你所见的桃花仙谭元思,但凡有他这样的仙民渡劫飞升成功,不愿再居昆仑之地,去往上清仙界,后遇劫难之时,便会为仙尊祝斩遣返昆仑。
这便意味着我昆仑与那上清仙界,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相隔六道彼海。
吾不沾染因果,却时时有因果来沾染吾身,譬如吾与君皇联姻,譬如九门之禁黄金门,再譬如那封印百万年的将臣心脏皆是因果。
吾修为再高,昆仑再如何远离人间红尘软帐,也无法避及因果沾身,既然无法相避,吾只好尽量平衡。”
百里安沉吟道:“神主的平衡之策是好的,只是以我为质怕是无此必要,尸魔一族日渐衰败,更是为仙界打压得十分厉害,唯有十六王族司离镇守一隅。
我那十五位哥哥皆被仙人以大日金炎生生晒死,尸王将臣也陷入长久的永眠之中,自是无法为昆仑净墟造成困扰,又何须我来做这昆仑质子?”
“可你不仅仅只是将臣之子,更是那太阴之孙。”
昆仑神主语气笃定,目光定定地看着百里安:“你身上有阴虚谷的气息,这也就意味着你遇上了那位为天界放逐的鬼仙。
仙尊祝斩为鬼仙设立阴幽司,这也就意味着仙尊祝斩在很早以前便对太阴大帝起了除去之心,意图夺回他手中所掌的三阴六司之权。
有如此想法并不奇怪,他毕竟是六道至尊,这冥道主宰仙人万灵阴阳生死之权又如何能够忍受归他人所管。”
“据吾所知,九幽冥府的处境,必吾之昆仑还要艰难,太阴大帝并非是主动惹事的性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怕事。
若是并未发生两百年前你身死之事,纵然中幽与天玺联姻,让太阴心生不悦,可到底是更加稳固了仙界与九幽之间的关系,这正是仙尊祝斩所看到的。
只可惜,魔族下了好大的一盘棋,在加上就连尸王将臣也参与其中,如今你重生为尸魔,仙尊祝斩必不会容你。
而太阴那护短的性子,必会不惜倾尽一切护你周全。
六月前,若非吾出面向仙尊祝斩索要你,九幽与仙界的战争,怕是一触即发。”
“太阴护短是不惜一切代价的,你既为将臣之子,背后又有司离撑起整个暗黑大陆,若是操局稍有不慎,太阴与尸魔一族联合对抗仙界,此时魔界再横插一脚,我昆仑又岂能做到真正的方外安然。”
说到底,她与君皇乘荒联姻的那一日起,昆仑净墟便早已称不上是什么方外仙居之地了。
百里安没想到这位远离世外之地的昆仑神主竟能如此见微知著,臻于至善。
看似没头没脑地将他从仙尊祝斩的手中保了下来,实则心中竟是已经有了千般思量。
对此,百里安亦是深感佩服。
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显然已经是没有了周旋的余地。
百里安端起手中的竹杯,将其中鲜红的液体一饮而尽,道:“我应该,没得选择。”
为质昆仑,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已是最好的余地了。
别看昆仑神主此刻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同他谈天说地,礼贤下士地请他喝果酒。
但百里安可是没忘记,她所给出的是两个选择。
若是他不愿为质,仍旧要坚持铮铮傲骨,嗯……怕是活不过今夜。
昆仑神主行事,不能以常理而论,今夜风平浪静地短暂一蓄,让百里安对她又有了深的体会。
在她心中昆仑净墟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那般重要,因此,血羽河不重要,司水神源更不重要。
这些都不能够成为他仰仗能活的底牌。
看这样子,昆仑神主不会再继续将他关押在那珈兰洞中,只是为质子的生活,他的危机,怕是从此刻起,才算是正式到来。
原本在入昆仑净墟之前,百里安心中还有着几分底气,自认为自己血羽河在手,昆仑神主多少对他的生死会有几分考量。
可直至如今,昆仑神主打开天窗说亮话,将自己心中思量尽悉数相告,可百里安仍旧觉得,他能够活着坐在这里品酒,做出她所给的选择。
其中真正的原因,并非她言语口中所分析的六道大势平衡。
一次简单再平常不过的谈话,并没有任何腥风血雨,刀光剑影。
甚至从头到尾昆仑神主都如在十方城酒肆与他初遇之时的模样一样,并未流露出半分杀意。
百里安可谓是再顺利不过地结束了这场面圣夜谈。
可他心中同样也清楚知晓,今夜与当年,已经全然不一样了。
当年他是抱虎吃烤肉的食客,她同为拼座的长者食客。
而今,这里没有食客,没有长辈幼辈。
有的只是这昆仑之上不可攀视的神明,以及一名质子。
一场夜谈,一次选择,自然也就形成了身份尊卑的规矩。
对此,百里安的心境倒是未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对自己此刻的处境有了新的理解与认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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