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转眸看着精神已然开始疯乱恍惚的妖皇傲疆,厉声说道:“现在可还没到崩溃的时候!若是当年父帝之死,当真是有人在背后推动刻意为之的话,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出真相!”
妖皇傲疆到底心智非同常人,被百里安这般厉声震喝一番,虽面容依旧惨白,可恍惚的神色倒也迫使自己定了定神。
他再开口时,嗓音说不出的沙哑低沉:“当年我看到他的玺印诏书,哪里还能有什么理智,族中一些元老们个个恨得磨牙吮血,恨不能杀进天下仙。
他们说我是累死我娘的祸害,若想赎罪,唯有为我娘亲手报仇,那些元老纷纷以身血祭炼煞骨刀,这般牺牲之下,我势必不可辜负……”
“是牺牲,还是威逼利诱!”百里安冷笑道:“这一盘棋,布得当真是大啊。”
妖皇傲疆当年对于族中元老那些所作所为自是不觉得哪里奇怪,只是如今再仔细回想起来,其中疑点当真是层出不穷。
当年十域妖族尽管死伤无数,可族中元老皆是血脉古老实力强大的大妖之身,纵然与仙族死战,也未必不可突围出去。
他们素来敬奉母亲,何以母亲伤重故去之后,要对她唯一的血脉咄咄逼人到这种地步。
当年妖皇尚自年幼,加上被母亲一贯保护的极好,并未经历的世俗的险恶与红尘的苦难,更不知那一个个视死如归的皮囊之下藏着怎样一颗鬼蜮之心。
只在那一句句指责声里,他陷入无限自责与愧疚,元老们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也要让他亲手弑父。
可父帝圣血枯竭,重伤垂危之事,十域妖族定然不可能知晓此事,故此纵然以身为祭,炼制出了骨煞刀,又凭什么认为他一个孩童能够杀得了六道至尊之主。
若是说想念着他们之间那点子父子之缘,父帝能够对自己的亲子没有防备之心,更是天方夜谭。
毕竟在妖族们的眼中,父帝既以下令诛灭十域妖族上下,连初代妖皇都并未容情,他子嗣众多,又怎会为傲疆这样半神半妖的幼子心存宽念。
可是他们却好似笃定了,只要炼制出骨煞刀,逼迫傲疆松口答应暗杀父帝,便一定能够成功!
就好似……他们早就已经知晓了父帝的困境一般。
妖皇傲疆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许多年都不曾醒过来的噩梦,这个后背不知不觉早已湿透。
傲疆缓缓地将身子蹲了下去,将脑袋埋进自己的两只胳膊里:“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亲手弑父的那个年岁里,他年纪尚小,他原以为自己本不该记得那般清楚的。
可前尘往事,就像是昨夜尚未醒过来的旧梦一般,每日闭上眼睛,都会清晰地浮现出那日触目惊心的画面。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曾经高大如山的身影倒在重明宫的血泊里,不容侵犯的身躯间贯穿着他亲手插进去的诅咒之刀。
在那柄煞骨刀插进他身体里的前一刻,傲疆都无法理解,即便是集了族中全部元老性命炼制的煞骨刀,又如何能够杀死这名屹立万年不朽不老的强大神灵之躯。
直至他看见自那煞骨刀中散发出来的数以十万计、百万计的妖族散出来的怨煞黑气光是看着都极其可怕,却宛若疯魔一般狂怒灌入他的身体之中,侵蚀着身体里的全部生机。
神体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朽,自伤口中喷涌出来的黑雾像如一柄柄锋利的薄刀,将那具身躯千刀万剐地片解出森森白骨。
神宫之外的天钟感应到了帝尊命陨的过程,撞出隆隆如雷的可怕钟音,天兵起戈而来,他入困兽之局,弑父之罪,便是剔骨投入幽冥炼狱也不足为惜!
眼前如山一般的男人半跪在地,却用一双白骨森森的手在神宫之中张开一道结界。
十万天兵在神宫之外嘈杂怒吼,兄长祝斩明显压抑着滔天巨怒的声音在外冷静地排兵列阵。
纵然自始至今,也无人知晓当年护他一命的结界是父帝所张。
除了傲疆他自己。
最后时刻,身躯岣嵝已成白骨的神灵身上还套着空空如也的帝袍,他拉过年幼的妖皇之子,垂眸抿着唇,冰冷的白骨手掌覆于他的双眸之前,将他眼前猩红蜿蜒成河的血尽数遮掩不见。
在手掌覆落过来的前一瞬,他看到了父亲的眼神,没有怨恨,没有憎恶,一切都平宁如梦,甚至还有一丝直至今时今日他才能够读懂的释然感情。
那是见他平安无恙的如释重负与深深庆幸。
最终,一身骨架只余一截黄金璀璨的帝骨不灭。
兄长祝斩本欲将他投入诛魂台永世不得超生的结局,也因为体内那颗与他血脉彻底融为一体的神源而流放至黄金海。
妖皇傲疆凄厉地惨笑起来。
原来……这么多年,这些人骂他不孝忤逆!弑父孽畜!竟是没有一句是无辜之言!
“畜生!畜生啊!!!”
为何当年他没有好好听母亲的话?!
为何他要一意孤行!
为何他当年就不能勇敢一些!给那些老东西以仁义道德威逼利喝一二,竟是做出弑父这等禽兽不如之事!
“世间万物万事,皆有迹象,你既固守神源,投以黄金海,试图复活父帝,这也就意味着你并未糊涂一世,叫那些威逼你达到自己目的的人真正称心如意。”
百里安几步上前,从后面将傲疆的后领子拎提了起来,迫使他站好。
“若你一意孤行想要父帝死,今日你便不会出现在这里,而封印此地的黄金帝骨,便会依照他原有的计划,暗度陈仓,将帝骨盗为己用,至此父帝才真是没有复活之日了。”
妖皇傲疆双眸通红湿润,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并未挥开后领子上的那只手:“老子不需要你来安慰。”
古月心说妖皇大人你嘴巴虽是硬气,可一脸哭包相分明就是一脸求安慰的可怜样子。
百里安松开他的领子,在他后背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淡淡说道:“当年真相已经挖出你就已经赢了一半了,如今父帝复活在望,更是赢了一大半,你有什么忏悔之言,那时说于他听也不迟。”
百里安一语点在最关键处,倒也让彷徨自责不已的妖皇傲疆有了几分振作。
反倒是那老者,听闻父帝竟是复活在望,反应极其强烈,猛抬头颤抖着身体说道:“你是说……父帝借以黄金骨复活了?!你莫不是在同我玩笑?!”
百里安道:“如此大事,我何必同前辈玩笑?父帝做为天地伊始之神,神源在其子体内蕴养百万年之久,如今生剥神源,归骨复位,复活也并非是什么奇迹,前辈又何必如此激动?”
“不……”老者目光复杂地看向妖皇傲疆,喃喃道:“老朽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傲疆竟还能有心复活父帝,心中实在感慨。”
百里安疑惑道:“既然前辈对当年之事悉知甚详,想必是父帝身边最为亲近人之一,当年究竟是何人执掌了黄金门的权柄,前辈又何以不知?前辈做为六道初定的古老散仙,实力定是不俗,何以又能够遭人暗算至此,炼做人傀呢?”
老者叹道:“当年魔道猖狂,仙魔大战极为艰难,若九门被魔族所盗,六道定然失衡,故此分别掌控九门的仙族,对外一直都死最大的秘密,纵然是老朽也无从得知。
而老朽之所以落得如今这般下场,无非是知晓当年父帝下令屠杀十域妖族的真相,敌在暗我在明,那人定然不会容我,我落得如今这番田地,也怪我仙法低微,斗不过那人。”
妖皇傲疆如今已知真相,也深知这老仙为人算计陷害,困于此处着实不易,他沉声说道:“你既忠于父帝,他如今既有复生之机,待他醒来,定会将你从这鬼地方里解救出去。”
那老者却神情肃穆摇首说道:“老朽一人生死自由,无足轻重,当务之急,是唯有护送诸位离开此地渊世界才是重中之重。”
百里安失笑道:“诸位?听前辈这话竟是有法子助我等离开,只是这诸位之中,怕是不能包括我们所有人才是。”
古三松听得出来百里安话中意有所指,眉目顿时一沉,道:“林少宫主这是想独善其身了?!”
老者不解,道:“小友此话何意?”
百里安未曾说话,妖皇傲疆便先扫了望夷古三松二人一眼,冷声开了口,道:“老仙有所不知,此二人便是勾结那埋棋之人,借以此地空间术法的人傀擅闯此境者,他们二人,死不足惜!”
望夷那张黑雾缭绕的兜帽之下,传来低低的轻笑声,语态之中却是丝毫不见心虚慌乱之意。
“妖皇大人这过河拆桥的本领可真真是一绝啊,若不是方才我与古盟主及时出手相助,在那山脊爆发之时,你们怕是都已经命丧黄泉了吧?又哪里来的功夫助父帝复活?”
古三松为人处事尽管老辣,可此刻先机已失,实在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能够让这老者护他平安离开。
他刻板沉肃的面容隐隐露出几分狰狞之意来:“若当真有法子离开此地,本座奉劝你们还是莫要在这种时候撕破脸皮得好,免得大家都栽在这里,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错。”望夷慢条斯理地道:“纵然离开此境,也不代表着一切已经万无一失了,如今复苏即将醒来的可不仅仅是父帝,还有那深渊巨兽也在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