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那东天神殿内的巍巍神力,亦可因为这份名为婚约的契约,而轻易调动召之。
可是现在,他立在这中天殿中,忽觉天地远阔,竟生出几分蝼蚁敬看天地自然的敬畏恐惧之心来,周身气压沉重的厉害,压得他竟似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再也无法想往日那般,能够随心所欲地将这万天星辰视若石子玩具一般随意感应召之。
以他的修为境界,他能够感受到那一颗颗星辰的存在,攒簇在万天宙宇之中,如一双双威严沧桑的神灵巨眼,直视他的幽府心灵。
平日里可随意进出的东天神殿,他稍稍灵识触及,却似犹如凡子忽然注视到了某种禁忌的法则一般,他神灵轰然一声巨响,君皇乘荒身体噗通一身,竟是半跪在地。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神识之力竟是因为这稍稍感应便已然消耗将近枯竭。
君皇乘荒浑身衣衫不知何时已被汗水湿透,他一只手掌用力死死地撑在自己的膝盖上,才勉强让自己没有跪倒在地。
他眼瞳战栗地看着眼前那渺渺涣散而去的金色字体。
沧南衣淡冷的声音宛若散在那些字与风里:“许是年月时日过得太久,君上不记得了,这场婚约本座应下,并非代表着本座被迫而应。
而是本座愿意顺应天道,还父帝一情,但凡本座想要合离,便自然可离,天道左右不了本座的想法,君上的反对,亦是无效的。”
君皇乘荒心脏狂跳,他僵硬地抬起头颅,看着沧南衣衣衫洁净立在殿前,那只干净好看的手袍摆之下,整个人被笼在一身无风自起轻如蝉翼宽大神袍里。
在这一瞬间,他竟是前所未有地觉得这个女人生得好生高大。
高大如山岳不可越!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个极其荒诞地念头。
这几十万年以来,他的红线另一端,牵着的,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啊!
纵然灵识近于陨落,竟还能给他带来如此高山仰止的深然敬畏感来!
对于那些消散在虚空里的点点光斑,君皇乘荒心头麻木,只能喃喃干涩说道:“若我兄长知晓此事,定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你……”
沧南衣眼眸深深一眯,淡道:“君皇陛下这是在威胁本座。”
一纸合离书敬告天地之后,竟是连称呼都变了。
至此以后,他只是君皇陛下,而非昆仑君上!
君皇乘荒心中陡然一凉,他不敢在继续借着兄长的威势说下去。
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掌,手指骨结用力到泛白的程度,他臂间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艰难站起身来,顶着这昆仑山的敬畏之势的感觉并不好受。
君皇乘荒在心中自嘲一笑。
倒也难怪这外山中人登及昆仑,会诚惶诚恐至此。
只是比起那四方而来的大仙们,却未像他这般勉力不堪。
他这是优越的日子过久了,对于这忽如其来的一视同仁,竟是深感不惯。
君皇乘荒阴郁垂首拍去自己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里阴霾渐起,沉沉说道:“尊仙合离,岂可如此儿戏说离便离,沧南衣,我知晓你本事大,以妖仙之身,便是如此垂危之际,亦能够稳掌法则之力来欺压于我。
如今我神格断自昆仑,无法在掌这山中权柄是一回事,但这合离之事非你一人能够做下决定的。”
这话一说出口,沧南衣神情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反倒是君皇乘荒莫名心口一堵,骤然想到方才那一纸合离书便是连天地都认。
圣人所书写的一切,笔下如有神意,她的决定甚至都已经不可以称之为决定,便是他的兄长此刻当真再次,都无权干涉。
此刻他说这么多,反倒更像是在无用嘴硬叫嚣,何其可笑。
君皇乘荒面色滞了一下,羞恼气结道:“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是你招揽尸魔入你殿帐有错在先,纵然你要合离,今日你的圣人之名,算是彻彻底底地败在这里了!从此刻起,本座定会叫这世人知晓,你背地里与尸魔苟且的糟污之事!”
君子爱洁,护远名。
可惜沧南衣非是君子,而是圣人,她行无愧之事,任凭他人谈说便是。
反正对于他人之看法,她本就从不在意。
故此对于君皇乘荒那近乎恶毒的言语,沧南衣并不动怒,她轻飘飘道:“本座这一生,行的是渡世之事,清的是凡尘业障,清净惯了,倒也未遇无甚稀奇之事,若是能够在归去之时,尝个新鲜,过一遍这尘欲满身,污名秽语之言,倒也不乏来世一遭。”
这百毒不侵的模样倒是叫君皇乘荒一下气血上涌了起来,身体重重一晃,唇角甚至都溢出一缕鲜血,竟是被生生气得吐了血。
百里安听得是心肝狂颤。
这娘娘分明是玩心大起,言语之言彻底开始随心所欲起来。
不过仔细想来,她一贯如此,行事言语从不计后果。
因为这世间一切对于她不利的后果,她都能够稳稳摆平。
可是他呢!
这次谣言的对象是他与这圣人娘娘啊!
便是尸魔,也是大大的折寿!
“好!好!好!”君皇乘荒怒极反笑,连说三声好,目光赤红如欲滴血,他袖袍鼓动,似是准备抬臂怒指于她,可是却难顶她身上流露出来的威压,竟是连抬手都做不到。
“本君希望你不会为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后悔!”
说完,便振衣扬长、带着一身雷霆怒火离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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