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他此刻诚然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
可不论是百里安还是他自己,都已经知晓他,早已回不了头了。
笑声渐止,擎翱真人拢了拢自己怀中有些凌乱的拂尘,呼吸兀自还有些紊乱急促。
他那双冷漠难见情绪的眼睛里,极为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真诚的歉意之色,看着百里安,嗓音不再喑哑,反而有些懒散:“真是抱歉,叫小友看到了我这副乌烟瘴气的模样。”
百里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我如今的模样,怕也是没好看到哪里去吧?”
擎翱真人轻抚拂尘,宛若在抚摸情人的发丝,他忽然换了一个话题,说道:“虽说有些事行得隐蔽,但这昆仑净墟好歹有一半地盘是属于本座的,有些事终究是瞒不过我的……”
说到最后,他语声喃喃,却很平静:“鄢矶,她曾来过山中寻你,对吧?”
鄢矶,东胜神之名。
亦是陪着东胜神州之主,走过万古神魔之战,并肩而行的结发妻子。
但是,他的结发之妻,如今却为了其他男子,不顾规矩,不计代价的擅自闯入昆仑山中,行威逼利诱之举,迫害他人性命,也要复活死去的人。
百里安不知,当年神主傲青魂死而归时,她可曾有想过不计代价、不惜一切地前往九幽冥府,去寻他的阿翁,太阴大帝为她的结发夫君,求得一线魂启生机?
百里安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可是记得那神鄢矶,是与那位真仙教的大师兄纠缠不清,看当世那副为情所困、入戏过深的模样,显然是对那大师兄真羽情逾慈母,爱意根深蒂固。
而那真羽是真仙教的大师兄,擎翱真人又为一手创建真仙教的教主,对那真羽也有着授业恩师之情。
如此种种……
见百里安面上神情,擎翱真人端来一杯凉茶,漫饮一口道:“真羽与鄢矶之事,我早已知晓,小友也不必忌讳,此并非什么难言启齿的事。”
自己的妻子给自己带了绿帽子,找的还是辈分比自己小,足以当曾孙子辈的,行的是老牛吃嫩草的晚节不保之事。
竟还并非是什么难以启齿的……
百里安真不知说该说他心大,还是该说他没有心呢……
擎翱真人将瓷器茶杯在桌案上轻轻磕了两下,淡淡道:“如今本座可是在为小友讲故事呢,这其中若是忌讳太多,这故事可就不完整不好听了。”…。。
百里安:“……”
虽说他方才说了愿闻其详,但也不至于要事无巨细到这种程度吧?
他轻咳一声,正准备打断擎翱真人酝酿出来的讲故事情绪。
谁知擎翱真人放下茶盏就开始了……
“小友聪慧,正如小友所言,世人视邪神为灾难,为祸害,我揽下了邪神这么个大麻烦后,初时还好,手足敬我、重我,妻子爱我、护我,子民奉我、信我,视我为英雄,为荣耀。
可随着我与邪神同居一心,纵然我深有信心能够将邪神千年万年的封印下去。
我到底心大,犯下大忌,既发少年狂欲封印镇压邪神,又贪恋这世间责任与情,我不舍亲人离弃,不忍夫妻分离,不忍族人终日无主,独身一人长往绝封之地,收心封心长长久久的与邪神为伍。
我自认为在这世间行走,逍遥揽御八荒的同时,只要我足够小心且强大,对于封印邪神这件事,并不会出现失控的差错。”
“可是与这世间尘欲为染,又怎能不壮大邪神之力,纵然镇压邪神,我尚力有所及,可我心性到底不必过往,在邪神的诅咒影响之下,多少是染了几分戾气。”
百里安在心中暗自轻叹一声,道:“年少轻狂却沉稳得当的神主擎翱,手掌一方位面界域,其心性自控能力可见一般,纵然多有戾气,想来也在可控的范围之中。”
擎翱真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面上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是啊,你尚且都不是生在那个时代里的人都能够明白这一点,可是他们……为何就不明白呢。”
百里安平静说道:“一个人的英雄可以是有弱点有残缺的,可是对于众生的英雄,站的太高,看得人太多,那是不容许有半点不对劲,是必须完美无缺,方成稳定。”
“确实如此,我变得不稳定,身上的戾气虽小却藏不住,怀疑的种子先是在我的子民们身上生长,最后,便是连至亲之人也开始动摇、怀疑、害怕。
从一个敬仰依赖看英雄的眼神,最后宛若看怪物一般,我停留于世间,不舍亲缘家人,最终,却什么都没有留下,被这个世间遗弃……”
擎翱真人面上失笑道:“更可怕的是,邪神能够轻易看透人心鬼蜮,以及弱点心魔,渐渐的,我与我至亲之人的心走散了,曾经对我亲近恭爱到了极致的手足兄弟,言我面目可憎,视我于仇敌。
结发妻子,我视她为毕生挚爱,她却怨我不该招惹邪神,弃我如履,把我视为怪物远离。”
百里安见他神色有异,不由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真人的手足兄弟他……”
百里安对东胜神州的古事并不算详知太多,但他却知晓,当年东胜神主被判定为沦为真祖邪神的信徒,仙心堕落,万劫不复的主要事件,在于杀弟杀子,杀父杀母,杀至亲!
擎翱真人神色平静,淡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嘲讽居多:“吾弟安武,恨我戾生暴躁,误她伤她毁她失信于她,小友情路坎坷,也当知晓,在这种时候,来自自己手足兄弟的怜爱之心,最为致命。”
百里安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摇了摇首,道:“因为是兄弟,是妻子,所以才最为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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