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他凉凉的手指触到了我的脸,我从哭泣中惊醒,泪眼模糊的看向那人,只见戊戌,眉眼中带着罕见的柔色,爸爸妈妈一言不发的看着姥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此刻,我不想质问,我必须要请他出去。
我跟戊戌来到了病房外面,医院里有一排排榆树,我和戊戌坐在榆树的凳子上,许久没有这么平静了。
“你怎么会来,是要带我姥爷走吗?”我通红着眼睛,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而是脱下了外套,披在我的身上,马上,又是一年的冬天了,积雪可以覆盖一切吗?
“戊戌,你有没有办法救我姥爷,我不想他死,我不想他死,我不想失去我的姥爷……”我说着,眼泪又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宋瑶。”他轻轻的叫了我一声,让我平静了下来“人总是要死的,谁都不能阻止。”
“那你呢,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还可以跟我讲话,你把我姥爷变成僵尸吧,让他和你一样,永远都不用死。”我两只手抓住了戊戌的胳膊,却使不出半点力气,我害怕的整只胳膊都在颤抖,医生已经下了死亡通知书,全家人都已经开始准备后事。
后事——
多么令人破碎的两个字。
“不是所有人死了都能成为僵尸,就算我咬了你的姥爷,他也不会像我这样具有意识,他会完全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我沉默。
“不老,不死,不灭,并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如果……”
“如果什么?”
他凝视着我,落叶随着晚风打着旋而下,落在他的肩头,像是找到了依靠。
“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将眼睁睁看着你老去、死亡,而我,还是丝毫未变,不能陪着你老去、死亡,这种感觉更痛苦。”
他伸出长臂,将我揽在了怀里,声音轻轻的,也似着夜晚的凉风:“人在死去的同时也获得着新生,这是天地给我们人类的大喜大悲,地球是圆的,在终点消失的人,有一天会重新回到起点。”
此刻,我忘记了之前的种种,我无瑕去管那些种种,我只想有个依靠,哪怕是一棵树也好,我想大哭一场。
面对死亡,我所能做的,只是大哭和心痛,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姥爷一般疼爱我的人。
我的眼泪打湿了戊戌的衣服,他浑身绷了起来,放在我背上的手僵硬了起来,我仿佛听到他轻轻地叹息,他说:“宋瑶,你要慢慢学会面对失去。”
我揪紧了他的衣服,我感到天昏地暗。
姥爷最终还是没有挺过来,当天晚上就去了,走之前,他曾回光返照的醒了过来,所有人都没有过问,只是拉着我的手,声音嘶哑的对我说了句:“瑶瑶,好好地……”
他盖上了他的眼皮,永久的。
当姥爷的手从我的手里抽离的那一刻,我便明白,姥爷再也不会醒来了,我永远的失去了姥爷,那个倔强中带着温情的姥爷,那个最疼爱我的姥爷,永久的离开了我!
病房里皆是哭声,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我的眼睛里只有姥爷,还有泪水。
在这个世界,每一刻,有多少人死亡,这一刻,有多少人在哭,我们互不相识,却都无力抗拒死亡。
姥姥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晕了过去,我们呜咽着,看着姥姥被放在了病床上,我握着姥爷冰凉的手,只觉这冰凉是如此的熟悉,这,就是死亡吗……
盖上眼皮,整个世界都与你无关。
在大家都乱作一团的时候,戊戌这个外人,这个已死的人,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有条不紊的处理一切事项,时不时用冰凉的手握着我,给我力量,他没有说安慰的话,只是在我旁边,像姥姥看姥爷那样平静的看着我,我一言不发,也不曾看他。
姥爷的遗体被运回了乡下,戊戌帮忙在葡萄架下搭好了灵棚,陪着我一起守夜。
爸爸妈妈因为明天要操办丧事,所以在半夜的时候回房睡了,幽幽的烛火闪动,却照不见姥爷的脸,姥爷穿着丧服,带着圆帽,身上盖着一床被子,头被遮住了,只露出两只穿着黑布鞋僵硬立着的脚。
“累了就靠在我肩上。”
我没有理会他的话,就这么呆坐着,他将我的头掰在他的肩膀上,后半夜,我被一阵冷风吹醒,发现自己竟躺在了戊戌盘坐的腿上,睡着了。
戊戌伸出一只手,挡在了油灯和香烛前,往火盆里放了一沓黄纸钱。
我听到他在说:“拿了这些钱,把老爷子好好对待,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