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句话。
定下了往后的命运。
曙光从残云里收回,蔚蓝衰色,是暗。
日落消昼。接到传召的沈淑昭再度来至永寿殿,入殿后熟悉景象映入眼帘,檀香味,白栀花,庭前落花有余,二者气味交融心驰神往。桌上摆有高脚樽,银筷子,其余膳食还未呈上来,圆桌甚宽,能容纳四人。应该不是太后常用的。
换下召见妃嫔的正服,太后此时身着常服候在室内。沈淑昭回宫后接到晚膳邀约,便知太后并不忽视自己,她理了理鬓上繁花,决定好生表现。“妾身拜见太后。”
“平身。”太后的语气较之之前亲近许多,沈淑昭听得欢喜,但当她抬头时却愣住了,因坐在太后身旁,不是别人,正是坤仪嫡长公主。她竟然也在这?沈淑昭忽然不知怎办,心中颇感不安。她扫了圈桌上食具,三对碗筷,完了,她们今晚得一块儿吃了。而清丽美得不可方物的长公主淡淡瞥她一眼,句话未言,仿佛她并非宫妃,只是无物的空气。
太后道:“这是哀家的长女,坤仪。”
“见过坤仪长公主。”沈淑昭慌忙掩饰异样。
“见过?”太后问。
这让沈淑昭略显尴尬,遂讪讪作答:“回禀太后,妾身今早恰巧相逢长公主从永寿殿归宫。”
“如此说来,你们二人已经无需哀家介绍了。”
她听得羞愧不行,岂非太后所想那般简单?擦肩而过的份,她能认得长公主,但长公主不认得她。后来如她所料,长公主只对她的拜礼颔了首,陌生宛如初见。
落座后,以左为尊,太后坐最左,接着绕桌凭亲疏排位。沈淑昭紧挨着长公主,她的心脏简直要悬至心口,因为这女子生得实在太美了,而且是冷淡之美,岂止有艳冠京城的份,卫国美人当推首选。她坐下时长公主身上胭脂雪香幽袭,颇有寒峰雪莲的冷味儿。沈淑昭在被气场与容貌双双压制下,已经连银筷都拿不稳。
因为——
太有压迫感。
上膳后,桌上摆的二半皆为沈淑昭于沈府喜爱之食,太后对她的事真是了如指掌。沈淑昭却没有在这堆碟面前展现轻松神情,若是同太后用膳就罢了,偏偏还多了个嫡长公主,实在不甚烦扰。
膳中,太后举酒助兴,宫女就为二人添上美酿。不自然地端着银边酒樽,沈淑昭初次饮下酒。滋味甘甜,而后辛辣,余香齿间久散不去。饮罢,太后对长公主关切问:“你回来后属意何宫?”
长公主盯着樽底若有所思:“旧宫。”
“蕊珠宫?”太后声音里竟让沈淑昭听出低落,“也罢,你自小就随他住在那里。哀家只是未料你离宫两年,回京城理应住更华美宽敞些的地处,你却还愿留在那里。”
从所言中沈淑昭似明白了些什么,她知卫朝北塞前三年被匈奴侵占后就爆发了长年拉锯战,萧家嫡长子作为将军率军出征,临时被皇上任命掌握虎符,因守驻与抵抗外敌的重要,故太后迟迟拿他们没办法。宫中坤仪长公主自愿奉命去洛阳边下的离州寺庙里为国祈福,士不凯旋,绝不回归。其心感动天下,对太后育出如此长公主肃然起敬。
这样善良又坚毅的人儿形象,直到沈淑昭入宫的第一天,便破碎了。
“母后,儿臣是恋旧之人,再好的金屋也比不过原来的草屋。”
“央儿真不愿搬入长乐宫吗?”
见气氛突然急转直下为对峙,在短暂的沉默后,沈淑昭笑着解围道:“蕊珠宫此名字取得极妙,在道教中蕊珠宫有仙女天宫之意,陆游还曾作诗‘曾散天花蕊珠宫,一念堕尘中’。唐诗亦喜作美丽仙女代称,妾身今日近距离见长公主,倒生出了仙子落尘的念想,若以蕊珠宫为居,不失为传说。”
长公主阖眼看着她。
合欢花窗外,栀子花树随风掉落霜瓣。
一瓣。
两瓣。
三瓣。
沈淑昭在冷冷的视线中深呼吸。
竟然……
冷场了。
她无声抬起酒樽独自品酒,以掩饰说话后空余出来的沉寂。
连替本人说话都只能得这等待遇,这位长公主真是难以接近到极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