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听星儿提起过三弟,也没有听三弟提起过星儿。
“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相识?”灵越追问道。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他忽然发怒起来,打断了灵越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其实想问的是,星儿姑娘为什么离开了你,却嫁给了你的父亲?”灵越迎上他喷火般的眼睛,毫不避让地问道。
他好像被刺到一样,眉头跳了两跳,哑着样子道:“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耳边忽然响起哗哗的雨声,他的眼前光影闪烁,浮现起绿轩窗后星儿的脸。
铺天盖地的大雨将天地洗得一片模糊,只剩下湖边小楼隐约的轮廓,深深浅浅,如同淡墨勾就。
唯有她身前的那扇小窗,是浓的绿,绿得鲜明,绿得夺目。在一片水光氤氲之中,仿佛都只为了衬托她而存在。
他撑着伞,隔着一天一地的繁急雨丝与窗后的她对望。
明明相隔咫尺,却似隔浩淼的银河。
他在这头,而她,在那头。
她不肯开门,也不肯听他任何的解释。
他只好带着羞惭地凝视着她,心如刀绞般的疼痛,令人窒息。
他索性丢开了伞,整个人站在雨中,任凭狂风暴雨淋湿了他的全身。这样也好,他的心,反而忘记了疼痛。
在雨中不知道站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不过是一刻。小楼的门终于打开了,她举着一把碧色的油纸伞向自己缓步走来。
大雨倾盆,整个世界喧哗无比。他的目光紧紧跟着她苍白木然的面容,胸口响起无声的悲鸣,铺天盖地压过了这场暴雨。
她朝着他,一步一步走来,风吹起她的衣袂,似乎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他欣喜地走近她,想把她搂进怀里,然而他听到她前所未有冰冷的声音:“闻君佳期已定,将迎娶高门贵女,柳星儿蒲柳之姿,不配侍君之侧,故来相别。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明明雨声喧哗,为何他却听得如此清清朗朗,如同金石击玉。
他的整个身体顿时僵住了。他毫无知觉地看着她慢慢走回小楼,忘记了去解释,去哀求,去挽留,因为他的灵魂,在她对他宣告死刑的那一刻黯然失去了。
他失去了她。
她不要他了。
但是他知道,是他先不要她的。
当母亲极力劝说他与颍川卢氏联姻,成家立业,将来继承沈家大业的时候,他心动了。权衡过后,他选择的,不是星儿。
星儿想要的,他给不起。
他给得起星儿的,是星儿所不屑的。
那一场大雨,从此在诀别之后的梦里,一次又一次地下起。
他再也没能穿过重重雨幕,叩开她的门窗。
而再见之日,却是在母亲的内堂之上,他遥遥立在人群之外,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盈盈下拜,向自己的母亲低头敬茶。
他失魂落魄,绝望的眼神穿透满堂的喜气,如同丝网一般网住了她,她似有感应,与他对视。
明明是短短的一瞬,却似千年万年,相思成灰。
犹如在一场噩梦之中,他捱过了那一刻,踩着棉花般的步子,顺着绵延不绝的游廊,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走到湖心的小亭之中,对着浩浩波光痛哭哀嚎。
当年白宗先失去了他心爱的女子,是不是也这般追悔莫及?空有一亭,徒留思念,伊人却不再来……
灵越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你和星儿姑娘交往的事,有谁知道?”她改口问道。
“这个……除了我的贴身侍从沈龙,我一直很小心,保守秘密。”他想了想道:“沈龙的嘴很严,他不会对外人说起我和星儿的关系。”
“有没有可能你和星儿在一起的时候,被别人发现?”
“我曾经带星儿去过镜湖游湖赏荷,不过她是罩着面纱的……”他声音越来越缥缈
“星儿姑娘的风姿岂是一袭面纱可以掩盖的?”灵越回想她那曼妙的背影,恍如仙子的姿态,轻声道。
“你也认识星儿?你到底是何人?”沈庭芝复问道。他有一种想撕下眼前的人面纱的冲动。
“我认识柳姑娘与否并不重要。”灵越淡淡道,“重要的是你的三弟是何时认识的呢?是不是进府之前呢?”
“你怀疑三弟知道我和星儿的关系?”他呆了一呆,问道,“三弟想做什么?”
“目前我只是怀疑……”灵越叹了口气,“星儿姑娘和三公子之间到底是何种情形,恐怕只有一个人知道。”
他愣一下,随即意会,轻轻道:“不错。”
“现在只能想办法向她问话了。”灵越想起那霞光之下并肩而立的双双艳影,“这正是我找三公子的原因。听说夫人派人看管得甚严,旁人无法接近。”
他终于明了了她的意图,微微点头,“我会将她带出来的。”
“如此甚好,明日午时,摘星楼见!”灵越轻轻抚下飞扬的面纱,转身欲走。
他看着那黑色的人影即将隐入假山花海,犹豫着,还是叫住了她: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灵越朝他眨眨眼睛,“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和我都想找出事件的真相,不是吗?”
他闻言一怔。
面前的蒙面人,默默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就如轻盈的乳燕,一跃而起,在夜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