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盯着书册的第一句话最前端的那个天字,更准确地说,他眼中并没有整个字,只有天字的第一个笔画,那端端平平的一横。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漆黑一片的精神世界里画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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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里画过,嘶啦一声,微弱的白'色'光芒从那道细微的缝隙中渗了出来。
然后他眼中出现了浓墨第二横,接着是淡然的一道长撇,最后方是一捺。书册页面上那个饱满完整的天字,就以这种解构的方式依次出现在他的眼帘内,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而始终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意思。
眼中明明是个字,但只允许你看笔画,不允许你在脑海中组合,听上去简单,要做到这一点却是极难,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幸运的是,宁缺苦修书法近二十年,拆字早已变成了某种本能。而书家要求首先写好每一笔画,再重组框架,如今他则是在脑海中强行截掉了后面最重要的那个部分,若精神本能里要求去组合那些笔画时,那个深刻脑海中的永字便开始发挥重要作用,被他自行理解为永字的某一部分而不是天字的某一部分!
即便是他,要做到这种把虚妄当成真实的事情也极为困难,他此时已经把自己的精神全部集中起来,握着书册的双手微微颤抖,学袍后背已经被涌出的如浆汗水打湿,眼睫'毛'痛苦地不停眨动,嘴唇抿的极紧,像是幼年时第一次懵懂地'舔'笔尖。
今次书册上的墨字进入他的眼眸之后,终于没有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变得模糊起来,变成一团团的墨污,然后飘离纸面开始震'荡'他的脑海,而是无比清晰无比缓慢地呈现在视野之中,安静驯服的像是无风湖面上飘着的树叶。
此时的宁缺浑然忘了当初这些文字是怎样的折磨自己,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笔画,看着那一撇一捺的走向锋势,就仿佛看到了那片微风之下的湖面,那些树叶缓缓的飘向东飘向西飘远或者飘近至自己身前。
没有狂风巨浪,没有春风亭的暴雨草原上的群狼,他眼帘微垂盘膝坐在温暖的午后阳光里,坐在书架尽头的地板上,颤抖的双手不再颤抖,绷紧的身体渐趋松驰,紧抿着的嘴唇渐渐放松,没有晕倒没有昏厥没有呕吐,只有平静。
风起风停总是轻柔曼妙,楼外林草深处的昆虫们再次开始欢快的鸣唱,欢庆这个幸福的春日,欢庆新的充满奇趣的世界出现在自己眼前,温柔的春风裹着这些歌声飘进窗内,在旧书楼空旷安静的空间里'荡'漾,偶尔落在少年身上,轻轻拂动他的衣裳,学袍前襟微微颤动,似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在里面缓缓流淌。
学袍前襟上的痕迹流淌没有能够连贯圆融,每至胸腹间某一处便会悄然折回,就像是春风扬起湖面上的水波,推动着水面的树叶向四周散去,最终触至湖畔石壁便默默折返,终究是无法登岸或者破岸。
东窗畔的女教授此时似乎感应到了些什么,眉尖微微蹙起,她仰起脸来,侧耳静静聆听窗外的虫鸣、春风的动静,然后转过头看向西窗下的少年,微微一笑。
“是为息也……”
宁缺看到了息字,忽然间心神微散,目光下意识里离开书册,整个息字以完整的结构扑面入来,直入眼帘。卟通一声,有顽皮的牧童向小湖里扔了块石头,水波微起,'荡'的那些树叶走向混'乱'不安起来,他只感觉脑海中嗡的一声,顿时清醒。
虽然已经有了很多次经验,但这个息字依然对他的精神世界带来了极大的震'荡',他闷哼一声,右手闪电般探出撑到木地板上,勉强支撑住身体,强行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书册上任意一个字,脸'色'极为苍白。
虽然如此,但他此时苍白的脸颊上却是挂着难以压抑的笑容,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看到了那扇门,虽然这并不见得是那位留书人想要替自己开启的门,但至少在他打开这扇门后,他没有昏过去,而且他隐隐有种感觉,如果用这种方法继续看下去,且不论能否一窥修行世界的奇妙,但对于书法之道必将大有裨益。
他没有急着站起身来,而是继续盘膝坐在阳光下,闭着眼睛开始回忆先前的感受,试着寻找那些脑海深处的笔画,那些消散于湖面上的树叶。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展颜一笑,站起身来走到西窗畔的案几上,拿起那处的'毛'笔和一张新纸,略一沉忖之后,开始给那位留书者回信。
在回信中他先是真诚地感谢对方的指点,然后把自己的解决方法和疑'惑'也极坦诚地写了进去,请对方点评指教一下是否可行,最后极为郑重地请教道:“观书冥想之际,仿佛见湖中树叶走向,那可是神符师笔画本意?我见那湖中树叶飘离痕迹散'乱',却隐隐然有规律可遁,胸腹气海中若有所感……”
“那……可是念力?”